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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092章

洗漱完, 岑岁披着刚吹干的头发到卧室里坐下来。

后背直接靠到椅子背上,目光虚焦,木着眼神和表情出了一会神。

没有任何人打扰, 她不过就是在安静地回味岑父说的那些话。

从书房出来,找衣服去洗澡,站在水花下面的时候, 她就已经梳理了好一会了。

其实接受也差不多完全接受下来了,毕竟有这么多的物证和预兆在。

但也因为岑父说得太过于突然,这一时半会的, 她也不能把这些事完全清出脑子不想, 这不知不觉就出神又想了起来,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 都不自觉地去一遍一遍地梳理。

想了一会回神, 岑岁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金丝楠木盒子上。

看了片刻, 她把椅子往桌子边滑近一些,微微坐直起腰来, 伸手打开盒子。

在桌上台灯光线的直接洒照下, 盒子里的半片青瓷碗, 显得更加透亮有仙气。

岑岁低眉看了一会, 慢慢伏下身子,然后就这么趴在桌子上, 眼睛动也不动地一直落在这半片柴瓷碗上。

安静地看久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觉得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憋闷哀伤与冰凉之感。

慢且深地吸下一口气, 甚至觉得呼吸有丝丝缕缕抑制不住的疼痛感。

等她回神把目光从残盏上收回来, 只觉得脸上凉凉的。

抬手一摸, 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流眼泪了。

看着指尖上的湿意, 岑岁愣了好一会。

然后再看向盒子里的瓷碗,越发觉得呼吸不顺畅,胸口隐隐作痛。

只又再看了一会,岑岁便一把把盒子给盖上了。

盖好后把盒子放进柜子里锁起来,她也没再在桌子边多坐,起身拿了手机,转身去床上半躺下来,拉了被子盖到腰际。

躺到床上以后,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靠在床头的大靠枕上,抬起手指,又盯着手指看了好一会,心想刚才自己那是怎么了,她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啊,怎么会感觉有一肚子的浓烈悲伤一样呢?

这样凝神想了一阵,想不出其他的原因,岑岁只当是自己乍得知太爷爷今信之的事情,心情略有些伤感,所以才会看到柴瓷忍不住被牵动情绪。

于是这又出神想了一会今家的事情,一直等到手机响,她才再次回神。

她把手机拿起来,直接解锁接起视频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里出现荣默的脸,她故意把脸绷起来,盯着荣默动也不动。

荣默一下就看出她不对劲了,直接问她:“怎么了?”

岑岁又绷着表情盯他一会,才开口问:“今信之是我太爷爷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荣默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岑岁问:“叔叔都和你说了?”

显而易见的,岑岁没有回答。

她只看着手机屏幕继续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岑岁都知道了了,也猜测岑父是在这件事情上想开了。荣默这也便没再藏掖什么,认认真真对岑岁说:“没有很早知道,老头子第一次去苏安市的时候,在古董店里面看到你,说你让他感觉很亲切很熟悉,让他想起了他的师父。而老头子的师父,就是今信之。我记得夏国梁夏老师也说过差不多的话,所以那时候我就有怀疑。”

岑岁听完这话,又懵着眨了眨眼睛。

懵片刻,她看着荣默惊讶问:“你爷爷的师父,是我太爷爷??”

荣默轻轻笑了一下,“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

岑岁松了腰上的力气往后一靠,又深深吸下一口气——这还真是千丝万缕的缘分啊!

难怪说呢,荣老爷子会这么喜欢她对她这么好,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荣默没多说荣知行和今信之之间的师徒故事,话题扯回去继续说:“我当时怀疑你们岑家就是今家消失的后人,但没有证据,也觉得不好多管闲事,所以就没有说。后来你爸爸因为排斥古董圈阻止我们在一起,我就更加怀疑这件事,但因为刚接手公司很忙,也没找到证据,也就一直拖下来了。直到之前七夕,老头子在我的书房里无意中看到了《珍宝录》,说是今家不外传的东西,才确定下来,你们岑家,就是今家的后人。”

话说到这里,岑岁就能把事情顺起来了。

她看着屏幕接话道:“所以你就拿《珍宝录》把我爸爸约出去,挑衅他刺激他了?”

荣默面露思考状默声片刻,然后出声否认道:“不是,我是在认真地解决问题。必须得有这么个人站出来,直截了当地和他把这件事说出来,逼着他去面对,不然他永远都不想提。”

岑岁没忍住笑了一下,看着他又问:“那干嘛你自己去说,不告诉我去说?”

荣默语气放松下来一些,“这件事,谁去跟他说,就是谁在他头上点火。与其让你们父女俩再一言不合闹矛盾,闹得你心情不好,不如我去点这个火,让他把脾气怒气发到我身上。”

岑岁在唇角含着笑,心里下意识甜甜暖暖的。

要不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要是在面前,她直接就把他抱怀里了。

抱是抱不着了,岑岁便就盯着屏幕看了他一会。

然后她眉梢眼角挂着笑,故意幸灾乐祸说:“那你可真是把他给得罪了,他现在对你意见很大,以后估计是会刁难你的。”

荣默倒是无所谓,继续松着语气道:“只要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他想怎么样都行。”

岑岁很放松地笑了出来,这又说:“放心吧,我会护着你的。”

话题扯到了两个人的身上,这便又轻松甜腻地扯了一会有的没的的话。

岑岁越聊越感觉放松,也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彻底消化了今晚突然听到的所有事情。

这样聊了一会之后,岑岁忽然想起手里的半片柴瓷残品,便又对荣默说:“你这两天有没有空,抽空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荣默也没问是什么东西,只道:“我安排一下。”

岑岁这一晚和荣默聊到很晚才睡。

因为突然知道的事情太多,需要聊天来帮助更深层次的消化,也因为岑父默许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用再藏着掖着也没了束缚,自然就有点不加控制了。

岑岁聊到抱着手机睡着,手机屏幕在她手里又亮了几分钟,才彻底陷入昏暗之中。

她陷入睡眠的时候脑子里并不是很清静,睡着后很快就开始做梦。

梦境极其凌乱,大约她长这么大,从没一整个夜里做这么多梦。

梦到了仍然活在别人嘴里的太爷爷今信之,她不知道她太爷爷长什么样子,但梦里的今信之却有清晰的脸庞,之后又梦到她爷爷坐在街边打银首饰,手里拿着一些工具又是敲又是刻。

梦里没有清晰的剧情,不同的场景画面来回穿插,这一笔那一笔。

她还梦到了曾经那个完整的柴瓷莲花碗,就托在她太爷爷的今信之的手掌心里,后来画面一切,又是古代的衣着场景,荣默拿了那个莲花碗送给她。

后来出现所有的画面,都和那个莲花碗有关。

依旧没有完整清晰的剧情片段,只有一个个分散开的独立的画面场景,有她和荣默去踏春游园,有两个人吃醋吵嘴互闹,还有她一个人对着瓷碗暗自垂泪……

第二天早上,岑岁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这些画面还全部都挤在她脑海里。

但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画面场景也都全部慢慢淡了。

岑岁呆着目光慢慢缓过神来,也就刚要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滩。

她抬起手去摸的脸蛋,发现自己睡着做梦的时候,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的眼泪。

再一次看着手指上的湿意,岑岁突然又想起了梦里的某些画面。

然后猝不及防的,胸口猛地抽痛,好像一只手攥了进去,攥紧之后又把她的胸房给掏空了。

岑岁疼得抬手捂住胸口,下意识深深抽了一口气。

也就在同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来,从发尖到脚趾都蜷缩成了一团。

这样侧身蜷着身体缓了一会,那种莫名其妙的痛感才淡下去。

岑岁捂着胸口,掀开被子慢着动作起床,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恍惚惚又懵了好一会。

接下来的这一天,她脑子一直都有点昏昏沉沉的。

感觉起来像是生病了,哪里都不舒服,脑子也没办法动起来想事情,于是她便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在家里休息了一天。

休息完这一天,第二天才正常起来。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再想,自己莫名其妙的这反应到底是怎么样了,是因为她的太爷爷今信之,还是因为那个柴瓷呢?

这种诡异的事情,哪里就能想出确切的答案来。

岑岁认真琢磨了一阵子,没琢磨出什么确定的东西来,也就没再费脑子去多想这个,总之和现实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关联。

她这一天倒是去上班了,但也只上了半天。

她特意把下午的时间空了出来,吃完午饭掐好时间,开着车去了荣默那里。

虽然荣默走了,岑岁平时自己也会时不时地过来他这里。

有时候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不想在学校宿舍,也不想回家,她就会一个人过来这边住。

最近荣老爷子在这住了一小阵子,她偶尔也会来陪他说说话。

因为怕被岑父知道她和荣默没有分手的真相,就这都还是偷偷摸摸过来的呢,所以她今天开车来这里,算是这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的光明正大。

到了地方开门进院子,荣默还没有到。

岑岁也没有打电话催他,自己关门坐去秋千上面,在上面晃着玩手机,就当休闲放松了。

手机玩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样子,荣默也就到了。

岑岁现在在公司还是挺能端样子的,但在荣默面前就完全不端了,俨然还是十八岁小女生的状态。看到他进门来,她起身奔到他面前,直接就跳起来搂他脖子圈他的腰,挂他身上。

荣默稳稳地接住她,轻松地抱她进屋。

还没走过房子的大门,两个人的呼吸就缠到了一起。

到了客厅,荣默把岑岁放到沙发上。

岑岁勾着他的脖子没有松手,便勾着荣默弯着腰。

然后还没等荣默把她压到沙发上,她突然又想起正经事来了。

于是她一把放开荣默,直接站起身又往外面去,并说了句:“东西忘拿了。”

还沉浸在甜腻中的荣默,被晾在沙发边愣了愣。

然后他吸气笑一下,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岑岁到院子里的秋千边上,拿上自己的包包抱上盒子,回到客厅,放下包包放下盒子,然后直接把盒子打开,对荣默说:“你看。”

荣默往盒子里看一眼,只一眼就看出了是什么东西。

他微微愣了一下,呼吸微压,下意识凑近了些,把盒子里的青瓷残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看向岑岁问:“莲花碗的另一半?”

岑岁点点头,“我爸前天给我的。”

好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可顺起来又完全在情理之中。

荣默惊讶了一下,便就笑了,看着岑岁说:“一直以为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兜兜转转,竟然一直在身边。”

岑岁这两天是深有感触了,便接了句:“所以那句话是对的,古董玩的就是一个缘分。”

说完面露感慨,看着荣默又说:“我想了挺长时间,另一半已经被捐给了博物馆,肯定是拿不回来了。还有这个柴瓷莫名影响我的心情,所以我就想,把这一半也捐给赵老师。他之前就一直说,要是有生之年能看到完整的柴窑瓷器,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荣默目光探究地看着她,“你愿意?”

还记得她当初捡到另一半柴瓷残片的时候,心里眼里都只有钱,对东西本身有多少金钱不能衡量的价值,根本都不在意。

岑岁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故意白他一眼,出声道:“那我再八千万卖给你,让你继续做好人,捐给博物馆好不好?”

荣默被她怼得笑出来,“你要是想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打过去。”

岑岁“哼”一声,“我现在可不缺钱,我就是觉得,我太爷爷费尽心机把这件柴瓷保下来,为的并不是我们家能有个传家宝,而是为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留下它的历史。既然另一半已经在博物馆了,那这一半也应该捐过去,让博物馆有一个完整的柴窑瓷器,也可以让我们所有人,都有机会见识一下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贝。也只有这样,它的价值才能真正被发挥出来,这也是它存在的最大意义。”

荣默认真地听岑岁说完这些话。

他没有再怀疑她的诚心,从认识到现在,岑岁接触古玩界三年,其实对于古董的态度,早已经不是最一开始的态度了,她对古董有了不一样的认知和感情。

荣默为她的改变心生动容,但还是说了点现实的问题,问她:“叔叔同意吗?”

再怎么说,这都是他们今家的东西,是他们家世代传下来的,她爷爷和她爸爸也都为此付出过努力。

岑岁想了一下,“他把这些东西给我的时候,感觉松了一口大气,像是彻底解脱了,他应该是不太想管这些事了。我也还没有想好,所以没有跟他说。等我决定了,我会问他。”

荣默点点头,“得他同意才行。”

柴瓷莲花碗的事情,大概也就是这样。

聊到这里,岑岁没有再和荣默多说,伸手把盒子盖起来,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表情一换,笑着问他:“只有半天的时间,你想做点什么?”

荣直接伸手拉了她胳膊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捏住她的手,微仰起头看着她,答非所问且十分突然道:“想结婚。”

岑岁听到这话,蓦地愣了一下。

愣一阵过去,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心里跟淌过了一阵电流一样,酥酥麻麻的,还有许多的甜。

她直接抬起手圈到荣默的脖子上,看着他说:“我爸这才刚妥协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你就想娶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荣默确实挺心急,可也只能急在心里啊。

现在说这样的话出来,不过就是为了表达一下自己心里那炽热的情感,之前连说都不能说的。

表达过了,他看着岑岁,又把话题拉回到现实,接着话说:“现在你爸已经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以后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在一起比较好?”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想见就能见。而这一年多的时间,因为分隔在两地,两个人又都忙,感情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手机维系的,见面的次数和频率也都非常少。

像现在这样见了面,也只有半天的相处时间。

见了面连话都没说够,就要分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岑岁看着他,想了想说:“你再等我……一……半年?”

荣默好奇了一下,“为什么是半年?”

岑岁眼底有浅浅碎亮,没有细说,只道:“到时候我去湾口市陪你。”

荣默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打算,想了想道:“现在荣氏差不多已经稳定了,我可以想办法设分部在苏安市,没有特殊的事情,我平时就在这边上班。”

岑岁听完想了想,摇头道:“太麻烦了。”

荣默自己倒不这么觉得,只道:“我不觉得麻烦。”

岑岁还是摇头,表示不采纳。

她胳膊圈在荣默的脖子上,语气坚定地看着他说:“你就好好留在湾口市,好好干好你的工作,再等我半年,我一定争取过去陪你。”

荣默想得倒是多,“那你父母呢?你舍得她们吗?”

岑岁直接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傻啊?我当然是带他们一起过去啊,我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湾口市扎根,让岑氏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荣默听出来了,她还有其他的事业规划。

听这个意思,并不满足于只停留在苏安市这点小地方做生意,她想要把她家的生意做到湾口市去,在那里扎根,刚好就可以顺利和他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荣默也就接受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岑岁道:“那我再等等你。”

半天很短,没做什么就过去了。

岑岁这两天心思都不在工作上面,和荣默说完捐柴瓷的事情后,她又思考了一天,最后还是决定把手里的半个残片捐给博物馆,让莲花碗可以以完整的样貌得见天日。

做好这个决定以后,晚上她就去找了岑父。

岑父刚好从小公园遛弯回来,去书房打算看点东西。

岑岁敲了书房的门进去,到书桌前站着,没有绕太多的弯子,就跟他说了这个事。

岑父认真听完这事情,消化了一会,看着岑岁问:“你说这个碗的另外一半,在博物馆?”

岑岁点点头,然后把自己之前捐赠柴瓷的新闻报道,放到了岑父面前。

岑父看完报道后更惊了,抬起头看向岑岁,“还是你捐的??”

岑岁知道这事说起来很让人惊讶。

不过她自己已经很淡定了,继续点头道:“我不知道这是我家的,当时太爷爷把小片的给了家里的保姆带去了乡下,机缘巧合之下,被我捡漏捡到了。”

岑父更更惊了,盯着岑岁:“你还捡漏???”

岑岁这时候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继续耐心解释说:“我看了《珍宝录》,手痒想试试,到古玩城就碰到了。可能就是我家的东西,所以有缘分吧。”

岑父又惊讶了好一会,才慢慢放平情绪。

然后他也不想多计较这事了,默声片刻长松了口气,才接上正经话题,问岑岁:“你的意思是,你想把我给你的这个残片也捐了,让青瓷碗能够被修复?”

岑岁点点头,“太爷爷当初以这种方式保下这个莲花碗,肯定也想看到两个残片能再相遇,能被修复,得以重见天日。他不是在为我们今家留什么传家宝,而是在为国家,为民族为文化,为所有人留下这个宝贝。”

岑父又默了声,深呼吸许久没说话。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岑岁,开口说了句:“岁岁,东西给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以后不会再管这些事。如果你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你就去做,爸爸会支持你。”

这么长时间以来,岑岁第一次觉得,岑父排斥古董,对古董相关没有任何兴趣,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她会心暖暖笑出来,看着岑父微微哑声道:“谢谢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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