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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3章

韩蝉走到近前, 面上冰雪之色越浓,叶云亭细看,又发现他冷面之下, 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之色。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就听韩蝉用只有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王爷当真执意与我作对?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本该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李凤岐神色嘲讽,拍了拍搭着毯子的双腿:“这便是你的守望相助?那我可消受不起。”他轻嗤一声, 声音冷下来, 警告意味愈浓:“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但你记住,我永远不屑与你为伍。”

“至于先前的帐……”他缓声道:“我会一一与你清算。”

“我说过数次,我本无意取你性命。”韩蝉声音隐约带了怒意:“我若不如此行事, 你如何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只要你我联手,我立刻便会将解药给你!”

“不需要。”李凤岐脸色沉下来, 一字一句说:“我与太傅道不同, 不相为谋。”

一来一往, 两人脸色俱沉。虽刻意压着声音说话,旁人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光看脸色也猜到两人谈得并不愉快。

只是太傅与永安王之间又能有什么冲突?

这一幕落在在场宾客眼中,又衍生出种种猜测。

正当两人针尖对麦芒时,忽有一道声音笑吟吟插进来:“老师与永安王这是在说什么?怎么我瞧着都不太高兴?”

后来一步的李踪不紧不慢迈步进来, 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

韩蝉的脸色肉眼可察地难看了一些,他绷紧了下颌, 没有应声。

倒是李凤岐侧脸看过去,脸上霜雪化作绵里针,根根扎在李踪心上。

“也没说什么,就是太傅方才看中了云亭脖颈上这条虎皮围脖, 问我讨要虎皮。我说这虎皮粗糙,全身上下最柔软的皮毛才凑出这么条围脖,余下的都给云亭做脚垫了。”

“太傅许是求而不得,心情不太好。”他挑起眉,笑容张狂:“说起来,这白虎皮还是陛下赏赐的,”他转而看向韩蝉:“太傅若是实在想要,可问问陛下还有没有第二只白虎。”

韩蝉脸皮抽了抽,勉强才维持住了表情,冷淡道:“不必了。”

倒是李踪目光在叶云亭脖颈上打转一圈,想起那只战败的白虎,脸色阴了阴,皮笑肉不笑道:“这白虎可是永安王献上来的,有没有第二只,得看永安王还有没有本事再捉一只献给朕。”

“那怕是要叫陛下失望了,”李凤岐装模作样叹气:“这白虎本就难得,死了一只,便难遇第二只。况且……”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如今我只养狼,不养虎。”

说罢又故意问道:“倒是陛下赐下的那只狼王如今臣养得极好,陛下可要去看看?”

“……”

他屡次三番拿旧事做筏子挤兑,李踪终于按捺不住,拂袖沉声道:“不必了,朕今日是来吃宴喝酒的,可不是来看永安王驯兽的。”

说罢甩袖大步往里走去,经过韩蝉身边时,脚步又顿住:“老师告假几日,说是卧床养病。既如此,这酒宴还是少赴为好。”

“谢陛下关怀。”韩蝉神色不动,并未因他的告诫而有所触动:“酒可以不喝,永安王的宴却不能不赴。”

“你!”李踪面色一变,凝了他片刻,与他擦肩而过:“好、好得很!”

韩蝉脊背挺直,看着他背影的目光染了几分肃杀之意。

宾客皆至,宴席将开。

众人按照婢女的指引纷纷落座。

李踪高坐主位,韩蝉居右席,李凤岐与叶云亭则居左席,再往下,则是常裕安与越长钩……

宾客分两列而坐,丝竹声渐起,一列舞女翩然而入,轻衣罗裳,和声而舞。

李凤岐给叶云亭斟了一小杯酒,示意他看酒壶,悄声嘱咐道:“今日人多事杂,你酒量浅,便喝些米酒应付。这是八宝阴阳壶,米酒在阴壶中,你记好了。”

说着按了一下瓶身机关,又给他示范了一次。

叶云亭没料到他如此细心,连这都考虑周全了。端起米酒轻抿了一口,清甜酒液入喉,方才轻声道谢。

“你我之间,说谢字太生分。大公子若真要谢,不若尽早叫我得偿所愿。”李凤岐勾唇轻笑,眉眼灼灼逼人。

两人都心知肚明“得偿所愿”指的是什么。

叶云亭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只做没听见,耳尖却多多少少染了几分绯色。

一旁的越长钩没有错过这一幕,将酒盏重重搁在桌上,同常裕安抱怨道:“这永安王又在给师弟灌什么迷魂汤?看他笑得!妖里妖气!”

常裕安微微蹙眉:“稍安勿躁,我同你说过多少次,凡事多看,少说。”

“我这不是替师弟担心。”越长钩不情不愿,却到底没再嘀咕,只一边喝酒,一边紧盯着叶云亭那桌的动静。

与此同时,坐在上位的李踪也注意到了李凤岐那桌的动静。他晃了晃酒杯,眯起眼问崔僖:“你说他们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这些日子他倒是听说过不少两人的传言,两人进宫时在他面前也不吝于展露亲近。

但他与李凤岐相识这么些年,知道他不近女色,一心扑在边关。于是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两人是在做戏给他看。

可他今日看着,却又觉得不仅仅只是做戏。

这样的氛围……不是单纯做戏就能有的。

“臣不知。”崔僖弓着身子回道:“臣五岁就净身入了宫,哪里懂这些情爱之事。”

李踪瞥他一眼:“也是,朕不该问你。”

说着注意到次桌的常裕安师徒,又疑惑道:“那二人又是谁?从未见过,如何坐得这么前?”

“应是永安王妃的老师与师兄。”崔僖眼眸闪了闪,还是如实回道。

“哦?”李踪一口将酒盅的酒饮尽,眼中露出几分玩味,朝崔僖招了招手,悄声嘱咐了他几句。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

叶云亭身为王妃,来敬酒的不少,虽然喝得是米酒,但也渐渐不支。

他脸色微红,眼里多了几分迷离之色,看向李凤岐时也雾蒙蒙的。

“我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李凤岐见他面色泛红,便往他手心塞了一小包包好的酸梅子:“将这梅子吃了,能舒服些。”

油纸包好的酸梅子,还带着淡淡的体温,显然是被他一直贴身收着。

叶云亭今日是第二次为他的细心周到所触动,下意识想道谢,又想起他说道谢太生分,便又抿唇咽了回去,轻轻“嗯”了一声。方才收起酸梅子离开。

他酒量着实浅得很,这么一会儿就已经酒意上涌,走路步伐都有些飘忽。季廉扶着他寻了个没人的凉亭,叫他坐着醒醒酒,自己则去后厨给他端醒酒汤。

如今已经是九月中,再过几日便该立冬,夜里的寒风吹在身上,有些彻骨的凉,但也多少吹散了些燥热酒意。

叶云亭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拢了拢颈上的围脖。毛茸茸暖呼呼的围脖隔绝了寒风,这是李凤岐命人给他做的。

他眯了眯眼,又自袖中将小小的油纸包摸出来,在掌心摊开,捏起一枚送进嘴里。

酸梅子的滋味叫他又哆嗦了一下,但酸涩之后,便是梅子的甘甜清香,确实对酒后头昏有些作用。

叶云亭忍不住又捏了一枚放入口中,酸酸涩涩又暗藏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与他此时复杂心境一般无二。

这也是李凤岐给他准备的。

前二十年里,他少有如此心情复杂难以抉择的时候。

正对着手中梅子出神,却忽然察觉身后一只手朝他抓来——

叶云亭侧身一躲,回头看去,却发觉是个略有些面熟的人。

——在接待宾客时对方似乎来打过招呼,似乎是个什么统领,姓潘,在一众宾客里官职不算高,但因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叫他留下了些印象。

“潘统领有事?”叶云亭不喜他方才粗鲁作风,与他拉开了距离。

那潘统领见他躲开,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似喝了不少酒,两颊潮红,看着叶云亭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粘腻:“我见王妃独自在此伤神,便、便想来安慰一番。”

他大着舌头说着话,眼神却在叶云亭腰臀处流连。

叶云亭察觉他的目光,脸色越发沉凝。他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寻找离开的退路。

但他所在的这处亭子,正在一处假山上,三面皆是悬空,唯有一面是出口,却恰恰被潘统领挡住。

“潘统领若是喝醉了,我去叫人来扶你休息。”

叶云亭见无路可退,只能暂时先稳住他。

他倒是不怕潘统领,只是担心他喝多了酒不管不顾,万一事情闹起来,于永安王府的面子上总是不好看。

然而他愿意息事宁人,递出台阶台阶。潘统领却不接。

他咧嘴笑着,又逼近了一些,将手中攥着的酒杯凑到叶云亭面前:“酒能忘忧,王妃若有什么委屈,不若与我共饮一杯,忘却忧愁。”

“潘统领喝醉了,怕是要醒醒酒。”

叶云亭脸色一沉,夺过酒杯,反手泼到潘统领脸上。

他虽然好脾气,但也要看对着谁。

潘统领没想到他如此不留情面,眼神顿时一变,满是横肉的脸上多了几分狰狞之色。

“我给你几分脸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抹了一把脸,朝着叶云亭逼近——

却说此时宴席之上,丝竹歌舞,美酒美食,仍然热闹非凡。

但叶妄却没有半点心思去享受。

他这次跟过来,是想告诉叶云亭,他已经说服了父亲母亲,准备去军中历练。他思考了良久,觉得自己一看书就脑仁疼,考科举入仕是铁定不成了,那便只有试试从军。

这些日子他同娘亲争取许久,大道理讲过,也无理取闹撒泼打滚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娘亲才同意他去外祖军中历练。

军中辛苦,他这一去,若不做出些功绩不会回来,短则一年半载,长了三年五载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次来,也是为了同叶云亭道别。

只是从进了王府开始,他却没寻到一丝半点的机会同叶云亭说话。

眼看着叶云亭起身离席,他正踌躇着要不要跟过去,就有个侍女走近,俯身在他耳侧低声道:“二公子,王妃叫我给您带个话,说想与您叙叙话,要您去湛然亭寻他。”

叶妄一听,立即站起身来。结果动作太大,引得殷红叶侧脸看他:“怎么了?”

“没事。”叶妄生怕殷红叶拦他,随口找了个借口:“我去出恭。”

说完不等殷红叶回话,便捂着肚子一脸着急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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