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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冲喜第66天

出了端王府, 李踪上马,又往太傅府的方向疾驰而去。他面白如雪,一双眼黑沉沉没有光, 周身笼罩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马蹄踏过青石地砖,溅起阵阵细碎雪花。长街两侧的百姓只见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那马上是个穿着黄衣的青年,披头散发, 袍袖飞扬。

端王府与太傅府一个在东, 一个在西,需得穿过正街又拐三条胡同才能到达。

李凤歧早算好了地方,在必经之地等着。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见另一头李踪骑马疾驰而来。

永安王的马车停在拐角, 李凤歧坐在轮椅之上,叶云亭站在他身侧。季廉站在两人身后, 手中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 挡去了风雪。

相比起衣发散乱的李踪, 李凤歧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李踪远远就看到了看他们一行人,马蹄却没有停下,打他们面前飞掠而过。

李凤歧也未出声阻拦,就笃定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不过片刻, 就见已经走过的人又调转马头回来。李踪坐在马上,风雪落了满身, 他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怎么?永安王这是特地来看朕的热闹?”他扯了扯嘴唇,却到底笑不出来:“可还算满意?”

“我只是来给你送样东西。”李凤歧瞧着他满身落魄,却还要勉励维持着帝王的高傲, 心中却没觉得多快意,他下巴微抬,示意五更将信件给他。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李踪接过信件,却没有立即打开,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怀疑与打量。冒着风雪在这么大老远的路口等着他,李踪可不觉他就是为了送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李凤歧瞧着他,似笑非笑:“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总不至于看也不敢看了?”

“……”李踪的心事被他戳中,手指紧了紧。

他垂眸看了半晌,到底还是禁不住诱.惑,将信件展开。

入目是极好看也极熟悉的字,可信里的内容,他却宁愿自己从未看过。但偏偏他还要自虐一般,一封接着一封往下看,愈看脸色就愈苍白,连风雪落了满头也顾不上。

好半晌,李踪才抬起头来,手指有些僵硬地收拢:“原来这才是你布的局。”

是了,永安王心计深沉,睚眦必报。看破了沈重予的计策后,怎么可能就一封含沙射影的信就完事了?

原来他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可笑他还自以为是地继续装重伤,实则早就落入了他的算计而不知。

“我早说过,韩蝉不可信。”李凤歧面上情绪不显,直直与他对视:“但你从来不信,如今,你可后悔了?”

他费尽心思为他稳固帝位,到头来却敌不过韩蝉几句挑拨言语。

“韩蝉不可信,你就可信了吗?”李踪将信件狠狠撕碎,恶狠狠地瞪着他。破碎的信纸随着雪花洋洋洒洒落下来,没入泥里:“你与韩蝉又有多大不同?都是各怀心思罢了。我早就看透了。”

他牙关紧咬,声音自齿缝里往外蹦:“路是我选的,就是走死了,我也绝不后悔!”

说完,用力扬起马鞭,朝太傅府驰去。

李凤歧看着他的背影,抓紧扶手的手指松开,叹息道:“是我没将他教好。”

他一直以为李踪虽然偶尔思想偏激了些,但那是受幼时经历影响,等年纪再大些了,帝位稳固了,想必便不会再如此。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

“王爷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叶云亭垂眸,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只是他更信他自己。”

李踪的性子太偏激,又敏.感多疑,他表面上信任韩蝉、信任李凤歧,实则他谁也不信,他只信自己。就譬如韩蝉给李凤歧下了毒,之后只言语挑拨几句,他便对护了他这么多年的李凤歧下了杀手;再譬如,如今韩蝉数登端王府,加上李凤歧送上的信件,他又轻易信了。

这只证明,不论是李凤歧还是韩蝉,他都早有疑心。

可实际上,那些信件乃是李凤歧命人伪造,韩蝉与殷啸之二人行事都慎之又慎,就是李凤歧的探子也不清楚他们私底下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又如何能拿到两人联络的密信。那伪造的信件上甚至连印章都没有,不过是八.九分相似的笔迹而已,在这恰到好处的时机送来,李踪就轻易信了。

叶云亭看出李凤歧情绪不高,他将怀中抱着的暖炉放在他怀里,替他拢好披风,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他用的是“我们”,李凤歧感受着掌心里的暖意,复又笑起来:“回去吧,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从前他将李踪视为要护在羽翼下的幼弟,事事为他考虑周全,如今李踪已不需要他庇护,他也不会再庇护。

他已经有了要守护一生之人。

李凤歧仰头看着叶云亭,恰好叶云亭低头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叶云亭朝他笑了笑,亲自推着他往马车边走去,季廉在身后替他们撑着伞。

上了马车,五更赶着马儿往永安王府行去,恰与李踪背道而驰。

***

太傅府。

李踪一路疾驰到了太傅府,却见太傅府大门敞开,门房见着他也并不惊奇,躬身道:“大人就在茶室等着陛下。”

“一个两个的,消息倒是灵通。”李踪嘲讽一笑,下了马,提着马鞭往茶室大步走去。

这太傅府他太熟悉了,这是他亲自挑选赐给韩蝉的宅子,离皇宫只有一盏茶的路程,宅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是他命匠人精心布置。

如今一路行过,看着却只觉得嘲讽。

他对韩蝉一片真心,可韩蝉又回报了他什么?

李踪穿过前花园,抵达茶室,就见韩蝉一袭白衣侧身坐在窗前,面前摆着的,是他赐下的那套翡翠松柏常青茶具。大约是听见脚步声,他侧脸看过来,瞧见提着马鞭、满脸怒色的李踪却并不吃惊,而是淡淡点了头,道:“陛下来了。”

“太傅倒是还有兴致喝茶。”李踪进门,走到他对面,冷笑一声:“这些日子的事,太傅就没有一个解释吗?”

从前来这太傅府里,他总喜欢唤他“老师”,这个词透着股无关身份亲昵,就好像韩蝉还是那个东宫里叫他读书习字的西席先生,而他还是那个被大哥、被宫人欺负了、被他抱在膝上仔细关怀的小童。

“陛下生着气,我解释了,想来你也不会听。”韩蝉提起茶壶,斟了一盏热茶推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被风雪沾湿的衣袍,又道:“衣裳都湿了,陛下将外袍脱了吧,我叫人拿去烘干,小心染了风寒。”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若不是李踪身上还一阵阵泛着冷意,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恐怕就会当真在他面前坐下,又与他扮演师生情深的戏码。

“朕今日,可不是来与太傅喝茶的。”

李踪扬鞭掀翻了茶盏,昂贵的翡翠茶盏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洒了满桌,些许溅射到两人手上,却谁也没有吭声。

“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韩蝉眉眼微抬,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以前李踪只觉他冷淡的像遥不可及的冰川,叫人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高山仰止,不可亵渎。

可此时此刻,韩蝉的镇定却点燃了他满心的怒火。

他弯下腰与韩蝉对视,一字一顿道:“太傅若是现在交代了,还能少吃些苦。否则下了大理寺的邢狱,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韩蝉直视他的眼睛,并未心虚退却:“陛下想听我说什么?”

“端王府,还有殷氏叛军。”李踪咬牙切齿:“你是何时与殷氏叛党勾结在一起的?!殷啸之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自问待韩蝉不薄,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可韩蝉为什么还要背叛他?

韩蝉垂眸,似在思索。

李踪死死凝着他神情,不放弃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为何要与殷啸之联手,陛下难道不知道么?”出乎意料的,韩蝉却忽然反问起了他。

“朕如何会知道?”李踪越发觉得可笑:“太傅是实在想不出理由搪塞了?”

韩蝉却嘲讽一笑,缓缓吐露了一个名字:“阮氏兄弟。”

阮氏兄弟。

李踪心头一震,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他这回没敢再对上韩蝉眼睛,色厉内荏道:“阮氏兄弟与太傅勾结叛党有什么关系?”

“陛下非要我将话挑明么?”韩蝉拧着眉,似想到了什么极恶心的东西,冷声道:“你今日能寻两个与我有六七分相似的人亵玩,他日焉知不会对我下手?”他嘲讽一笑:“要我受此折辱,不若先下手为强!便是失败就死,也比做他人玩物强。”

“你……”李踪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几番变化,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气势,他咬牙道:“我从未想过将你当做玩物!”

若真将韩蝉当做玩物,他何必忍到今日,还寻了两个赝品排解苦闷?!

韩蝉眼神微闪,却是冷声道:“事已至此,何必再说。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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