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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最后的故事

“我说我杀过上百头熊,你信吗?”安文反问。

然后两人互给对方一个大大的轻蔑眼神。

树林里确实有冬眠的蛇,只是极不好找。不过丘力早教过安文一切在森林中存活的法子,他在树林中寻找着背风向阳而且干燥的山坡,再在那样的山坡上寻找着鼠洞的痕迹。

寻找之后,是挖掘,挖掘之后,是收获。在深深的鼠洞中,有五条蛇互相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然而很不幸的是它们遇上了安文,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因为安文遇上了女孩。

这一切行动用去了安文一个上午的时间,但收获还算不小。

“我来剥。”女孩看到蛇,眼里放出光,这让安文感觉很不舒服。

正常的女孩子哪里会喜欢吃蛇?听到“蛇”这个字都要全身起鸡皮疙瘩吧,尖叫躲开吧?

女孩从安文那里要来了刀子,很熟练地斩断蛇头,剥下蛇皮。

安文忍不住想起了庖丁解牛的故事,心里琢磨着女孩得杀过多少蛇,才能培养出如此手法。

安文捕蛇的时候,女孩翻了安文的行李,这时被安文发现,大为恼火。

“你为什么翻我的东西?”他问。

“伤口需要包扎。”女孩的回答简单直接,让安文很快没了脾气。

是的,这是自己疏忽了。那样的伤口不是消毒之后放任不管就行的。

他的行囊中有几件换洗衣服,其中的一条衬衫不见了,想来此时是缠在了女孩的腿上。一想到曾紧贴自己肌肤的东西,此时紧贴着女孩的肌肤,安文就有种挺别扭的奇妙感觉。

用树枝串好,将蛇放在火上烤,女孩不时要安文拿出盐和调料来洒在蛇身上。不久之后,有香味飘了出来,女孩耐心地烤好一条后递给安文。

“这算还你早餐的情。”她说。

“蛇是我抓的,篝火是我生起的。”安文强调,“而且盐和调料也都是我的。”

“但蛇是我剥的,也是我烤的。”女孩强调。

两人互看不顺眼地各捧着一条蛇吃着。安文不习惯不吃主食,女孩则因为赌气不吃安文递过去的黑面包。

午饭过后女孩又缩进了皮毯子里,等安文收拾好一切,添柴护火忙完后,她低声说:“有些无聊。还有什么故事吗?”

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安文在心里嘀咕着,脑筋一转点了点头:“有,你听着。”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得意地讲了起来:“从前有一个叫东郭的人来到一个叫中山的地方……”

东郭先生与狼,这个故事很长,表面上看表达的意思和农夫与蛇差不多,但实际更丰富。女孩静静地听着,当听到狼主动恳求东郭将自己四脚捆起装入袋子,当听到狼一得自由却要反噬东郭,当听到老杏树的话、老黄牛的话,她不断皱眉。

最后是老者的话。老者出现,置疑狼的证词,于是愚蠢的狼自愿被捆上再装入袋子,后来,便没有了后来。

“好不好听?”安文问。

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想尽办法来奚落我是不是?告诉你,我就是中山狼。等我的伤好了,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我还有故事,你听不听?”安文问。

“讲!”女孩声音凌厉。

作为一个男人你还真是出息,不能用暴力制服我,就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损我,令人不齿。可你还能怎么样?我倒要看你能翻出多少花样,又能有多坏。

“从前有个渔夫,有天他拣到了一个瓶子……”安文讲起了渔夫和魔鬼的故事。

善良而有些愚蠢的渔夫轻信了魔鬼的话,将他放了出来,等待自己的却是要被杀死的命运。但渔夫突然间又聪明了起来,质疑魔鬼的话,使魔鬼重新进入瓶中。

“我突然发现你的故事并不光是在损我一个。”女孩听完之后,却笑了。

“我只是讲故事而已,哪里想损什么人了。”安文辩解。

“农夫,东郭,还有渔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女孩说。

安文沉默。这一点他在讲故事之前并没有意识到,现在女孩提醒,他却突然醒悟。

是的,一个共同的特点。

“就是愚蠢。”女孩笑着说。

安文不喜欢她的笑容,因为那笑容有些冰冷,有些无情。

“蛇,狼,魔鬼,都是邪恶的东西。”女孩说,“谁都只会避而远之。只有愚蠢的家伙才会对他们伸出援手。你,就是愚蠢的家伙。”

“这么说,你就是邪恶的东西了?”安文反击。

“没错。”女孩的脸色阴沉,“我说过,我杀过上百个人。蛇,狼,还有魔鬼,都不及我。而且我不像魔鬼那么蠢,你想骗我再进入瓶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死定了。”

“死就死。”安文哼哼着,“就算是上天对我的愚蠢赐予的惩罚。”

“敢救我这样的人,上天自然要罚你。”女孩冷笑。

安文不再说话。他觉得与女孩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为什么沉默?”女孩却不放过他,“用沉默来反击我?”

“你是不是一个杀手?”安文突然问。

“我说过,我杀过上百个人。”女孩说。

她表情严肃,态度认真,但安文还是觉得她在说笑,或是在吓唬自己。

“都是怎么杀的?”安文随口问。

“用剑从左肋骨侧方刺入,穿透心脏;用含铁线的绳索套在脖子上,勒断气管和血管;用锤砸在后脑上,击碎脆弱的脑骨……”女孩语气沉稳地说出十几种杀人的手段,然后看着安文。

在她想象中,安文此时应该脸色苍白,但并没有。

安文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就只是这样而已?”安文问。

这次轮到女孩沉默。

“我再教你一些别的方法吧。”安文说。

“比如,把纸一层层覆盖在人的脸上,再往上浇水;把铁柱烧得通红,把人绑在上面;用锯锯断四肢,再开膛破肚……”

安文回忆着小说里、影视剧里,甚至是他所知的历史里的酷刑和虐杀手段,得意地说着,但说到后来把自己说恶心了,脸色苍白,再说不下去。

争强好胜的结果是自己吓到了自己,这结局连他自己也觉得奇葩无比。

女孩沉默了许久。

“你是个变态!”她低声说。

安文觉得自己再次败在了女孩手里。他有些无力地解释:“其实,这都是我从一些不太好看的书里看到的情节而已……”

“写书的人是变态。”女孩说。

然后补充了一句:“看书的更变态!”

安文无言以对。

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女孩最先忍不住。

“再讲一个故事吧。”她说。“但那些关于我和你的故事就不要再胡编了。”

“你这种说法,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似的。”安文故意调侃,但很快就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故意流露出的轻佻,害怕引起女孩什么误会。

“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女孩只是冷笑。

“好吧,讲一个……”安文思索着,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个。

“从前有个王子,居住在无忧城堡中。他一生快乐,从来不知忧愁难过为何物。他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为他造了一座雕像,树立在城市中央广场上。雕像以铅为心,以黄金为衣,以蓝宝石为目,连剑柄上的装饰也是珍贵的红宝石……”

快乐王子与燕子的故事,是个充满了伤感的故事。

光彩照人的王子雕像,为了帮助他人褪尽了一身华光,最终被人丢进熔炉;为了王子帮助他人的燕子最终死去,被丢进了垃圾箱。

故事的结局,是神的使者来到人间要为神带回最美的东西,而他带回的,是一颗永不会融化的铅心,和一只燕子的尸体。

故事到此为止,讲述者一声叹息,久久无语。

女孩沉默着,似乎还陷在故事里不能自拔。

安文没有再说话,拨弄着篝火。

他的本意仍是要讽刺女孩,他打算将故事的走向做一些改变,使之变成一个单纯的救人者最终没得到好下场,被救者却不曾感激的故事。但讲着讲着,他自己陷入故事中,不知不觉依着原意将这个故事完整讲述了出来。

他突然发现,这故事竟然是他所知的最悲伤的故事。

他低着头假装忙着篝火的事,却是悄悄掩饰自己擦眼泪的动作。

为别人讲故事,却把自己讲哭了,这说明自己在讲述中动了情。

这也许是件挺尴尬的事吧。

然后,过了四天。

四天里两人没怎么说话,只在必要时有所交流。女孩也并没让安文再讲什么故事,对安文的态度却好了不少。不知她是怎样理解那个故事,又受了怎样的触动。

第五天的时候,女孩自己站了起来。虽然走路是踉跄的,但至少可以走动了。

“我想做个拐杖。”她对安文说。“帮我弄根粗些的树枝来好吗?”

“好。”安文点头。

总留在这片荒原终不是长久之计,但无车无马的他们也只能等待着女孩可以行走的那一天到来。显然,现在到了这个时候。

安文选好了树枝,并没有交给女孩。他坐在火边,用小刀慢慢地削着。女孩坐在皮毯子上,静静地看着。

“我真的是杀手。”她突然说。

“嗯。”安文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

“我真的杀过许多人。”她又说。

“嗯。”

“我杀的并不都是该杀的。”她说。

“这我有些不懂。”安文抬起了头。

“比如,目标是大人物时,就不得不杀几个保护他的护卫,又或者被别人撞到,就不得不杀几个目击者。”女孩说。

“你为什么杀人?为钱?”安文问。

“不。”女孩摇头,“如果我说,我杀人的原因与快乐王子毁掉自己的原因是一样的,你会信吗?”

“我会信。”安文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信?”女孩不解地问。

安文沉默。

他应该怎么解释?说自己看过太多大人物的故事,在故事里,这些大人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完成所谓的大业而不拘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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