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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Vita è bella

“Two things fill the mind with ever new and ing admiratiohe more often and steadily we refle: the starry heavehe moral law within me.”

厉贝贝一口气说完长句,才有点歉疚似的停了停:“对不起,我说得太快了,我们还是一句句来吧。Two things fill the mind with ever new……”

一抬头看到余文昕,厉贝贝不由得灿烂一笑,叫了声“文姐”就站了起来。

文昕没想到她会这样叫自己,不由也笑了笑:“叫我文昕就可以了。”看到埋头在剧本上划道道的费峻玮,于是问,“怎么样?”

“小费挺聪明的。”厉贝贝提到费峻玮眼中就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比小孩子好教很多。”

教一个大男人,当然比教小孩子容易。不过在粉丝眼里,偶像做什么都是优秀得没话说。

“中午我约了编剧吃饭。如果对剧本有什么问题,正好问他。”文昕说,“贝贝你也一起去吧。”

“我也可以去?”厉贝贝掩不住一脸兴奋,还是小孩子脾气。

“当然了,一半台词都是英文,有什么问题你正好问编剧韩老师。”

厉贝贝欢呼了一声,起身去收拾东西。小千拿着费峻玮的外套和围巾,不声不响地走过来。费峻玮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她:“江导会来?”

“江导还在美国没回来。”她说,“不过我和他的助手约定了下个星期大家见一见。”

他点了点头,厉贝贝忍不住插了句话:“是拿电影节大奖的那个江导吗?”

“对。”文昕见她一脸天真灿烂,不由问,“你很喜欢他的电影?”

“也不是特别喜欢……他的电影太过于讨巧票房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为国争光,太解气了。上次在电影院的时候,我的朋友Jessica都被震到了,我十分骄傲地告诉她,导演,中国的。”

文昕告诉她:“待会儿在韩老师面前,千万别说你不喜欢江导的电影。韩老师是江导的御用编剧,两个人合作很多年了。”

厉贝贝吐了吐舌头:“好的!”

和编剧韩老师吃饭很愉快,因为韩老师虽然在编剧这行德高望重,但说话幽默风趣,非常平易可亲。

厉贝贝非常好奇,问东问西。韩老师跟她讲八卦:“有一年我们拍《江山》,树林里那场枪战戏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拍得那么漂亮!”厉贝贝忽闪着大眼睛,“好多好多红叶被风吹得卷起来,像油画一样,太漂亮了。”

“就为那些树叶,可操心操老了。剧组要买下不下两吨的红叶,当地农民就是不卖,一口咬定非要江导亲自去跟他们谈,放出话来说,一袋八十块,要是江导肯亲自去,没得说,一袋四十。”

“然后呢?”

“然后为了顺利拍摄,江导当然去了。”

“然后呢?”

“然后跟对方砍价,别说,那些农民还挺淳朴的,说你这么大的导演真的亲自来了,那就每袋三十五吧。”

厉贝贝听得开怀大笑。文昕看费峻玮吃了不少鱼,忍不住对他说:“这个太辣,你少吃点,回头皮肤又出问题。”

费峻玮没有说话,厉贝贝倒非常好奇:“真的不可以随便吃东西?”

“他是敏感皮肤,有时候会过敏。”文昕对她解释,“也不会有太多忌口,就是有时候要注意一下。”

“哦……”

“而且一上镜头就得化妆,化妆品对皮肤伤害很大。”

“男生也要化妆?”大约在海外待久了,厉贝贝用词有一点点和国内的人不一样,总说男生女生。

“镜头下演员都必须化妆,不然拍出来整个脸会是黄的。”

“那女明星会不会真的节食?”

文昕笑了笑:“人家的私事,我不太知道。”

“小费,你真的太瘦了。”厉贝贝还是一团孩子气,说话肆无忌惮,“知道么,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哗——好瘦!这么高又这么瘦,简直跟屏幕上的你不太一样,觉得你整个人都像是被剪细了一圈。”

她的比喻很有趣,连韩老师都忍不住笑起来:“那是因为镜头会有放大的作用,所以真人都会比镜头里的要瘦。现在的每个演员几乎都是小脸,小费就是这张脸长坏了,长得这么帅,江导决定用他之前犹豫好久,怕他太帅了让观众不能入戏。后来看到小费演的上一部电影,才下了决心。”

费峻玮笑着说:“看来毁容扮丑还是有收获的,不然江导还看不上我。您不知道上部片子,我从头到尾连个笑脸都没有,最后还来个大特写……我自己在首映上看到,都吓了一跳!”

厉贝贝插话:“小费,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是么?”费峻玮看了一眼文昕,“你要不要吃鱼?”

“谢谢,我自己来。”文昕说,“辣的你都少吃点,到时候上火喉咙痛,又没办法唱歌。”

“最近我没有什么要唱歌的通告。”费峻玮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你比Marilyn还要罗嗦。”

韩老师问他们:“Marilyn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文昕告诉他,“前阵子还在地中海度假,发照片向我们炫耀,地中海的阳光啊……可把我们羡慕惨了。”

韩老师哈哈笑:“早知道我们就该在剧本里面把外景地做成地中海,这样就不用羡慕了。”

文昕趁机问他:“不过这次我看剧本,有好多外景应该都是在美国,江导有没有决定怎么拍?”

讲起工作来,韩老师又是滔滔不绝。

走出来时天色已晚,文昕叫司机送了厉贝贝回去,她自己开车送费峻玮。

他没有坐副驾位置,而是自顾自拉开后座车门。她从车前镜里看了一眼,一上车他就窝在后座睡觉,也真难为他,不过短短几十分钟,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还是太累了,一个接一个的通告,总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到了他家地下车库,她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回身想叫醒他下车,看他睡得正香,不禁又忍住了。

她拿过自己的包包,在里面摸索很久,终于找着半包烟,却没有打火机。

她毫不客气伸手到他的外套里,摸了半晌终于摸到一角硬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原来是只钱夹,于是又塞回去。

重新将车启动,抽出点烟器,刚刚点上一支烟,抬头从车前镜里就发现他睫毛抖了抖。她淡淡地说:“别装了,再装的话,我就把你一个人撂这儿了。”

他坐起来,神色严肃地看着她手中的那支烟:“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刚刚。”

“抽烟不好。”

“我知道。”她仿佛挑衅似的又深深吸了两口,整日神经绷得太紧,有时候不得不纾解一下。从前老不明白Marilyn为什么烟不离手,原来真的是有好处的。

他抓着她的手,把烟夺过去,打开车窗扔到了外头,然后就势俯身,深深地亲吻她。椅背太碍事,他大半个身子被卡得动弹不得,她往后一缩他就亲不到了。他很狼狈地抓着椅背:“喂!”

她觉得挺好玩似的,忍不住缩靠在车门那端,哈哈大笑。

其实她笑起来挺可爱,有一种没心没肺的欢乐感。他隐隐觉得目眩神迷。这个女人比他还要小三岁,却总是像母鸡护雏似的挡在媒体面前,挡在公众面前。泼天而来的明枪暗箭,她却仿佛刀枪不入、金刚不坏,只是偶尔的时候会让他觉得,她是这样天真、这样可爱,简直令他迷惑。

“跟我上楼好不好?”他终于抓到她的胳膊。大冷天她穿着羽绒服,开车的时候脱了厚重的外套,里面是一件薄薄的七分袖毛衫,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他想起很多年前拍一个古装戏,剧本上文绉绉地写女主角皓腕如雪,他觉得不对,其实像酸奶,又白又香又滑又腻,碰一碰就要淌出来,简直抓不住。

她神色慵懒,仿佛明知故问:“上楼干吗?”

他掷地有声地答:“谈工作!”

“谈工作就在车里谈好了。”

他眉头微微挑起:“这是你自己选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伸长胳膊不知道按了哪个键,她的座椅椅背顿时缓缓放倒。她伸手去开车门,他把中控也按下了。两个人厮打了一番,在车内那么狭小的空间,她很快就撞到头,他一边替她揉着额头的伤处,一边还不忘紧紧抓着她,眼神倒似很心疼,还问:“疼么?”

她看着八爪章鱼似的他,忍不住板起脸孔:“明天早上你有通告。”

他吻着她的嘴角:“管他呢!”

他的吻像是带着某种灼热的温度,吻到哪里,哪里就要融掉似的。

管他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

管他呢……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早,写字楼早已经开始供暖,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暖气。文昕的窗子朝着所谓的空中花园,空中花园里种满了竹子,此时被风吹得摇晃不定。而再朝下望,楼底下广场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斑驳的青黑大理石地面。有保安站在雪中,这么高看下去,就像一点点芝麻似的黑点。

刚喝了一口咖啡,就听到Vickie的声音:“咦?小费,你今天不是有通告……”

紧接着门“砰”一声就被推开了,Vickie一脸诧异地出现在他后头:“小费?”

文昕放下咖啡,Vickie很识趣地退出去,替他们带上门。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汪海。”

文昕抬腕看表:“这个时间你应该在赞助商旗舰店的开业庆典上。”

“庆典改期了。”

她略略有些诧异:“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我在跟你谈汪海,不是谈庆典,为什么签他?”

“这是公司的决定。”

“你觉得我是今天刚进公司?”

她沉默了片刻:“好,是我向公司建议签他,这是公事。”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谈私事吗?”

“那你能不能用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要这样质问我?难道我签汪海有任何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这会影响我。”

“你和他定位完全不同,他根本不会影响到你的发展……”

“你昨天跟我上床是不是为了今天这件事情?”

文昕看了他几秒钟,终于说:“不要逼我把咖啡泼到你脸上。”

他好看的嘴角向上抿起,是真正愤怒的表现,可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开门走出去。

“砰!”

摔门的声音很大,震得她桌上杯子里的咖啡都荡了一荡。

好久之后,Vickie才怯怯地来敲门:“余小姐?”

“请进。”

“汪海的合同拟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Vickie将文件夹交给她,文昕非常仔细地看过,然后说:“没多大问题,交给法务部门吧。”

Vickie却忍不住问:“小费是不是在为汪海的事生气?”

“不用理他,哪天不气个十次八次的?”

Vickie看了她一眼。

文昕头也没抬:“有话就说。”

“这次我也觉得你做得不对。”Vickie说,“像汪海,签不签都无所谓,而且签了他还要费力去做,效果也不见得就好……”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就不好?”

Vickie无语:“好吧,既然你坚持。”

文昕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地签下汪海?老板素来不干涉各工作室的具体事务,签约前他也只是照例在她提供的汪海的档案上签字,一边签字一边对她说:“我没想到你会选他。”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或许是汪海站在风中抽烟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刚刚毕业不久,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当汪海的助理。汪海的经纪人在面试过她之后有点犹豫不决,因为毕竟她没有经验,不过最后还是把她带到片场去见汪海,由他来拍板。那时候汪海正是如日中天,在片场几乎所有人都围着他。她远远地一眼就看见汪海站在人群中央,和从前见过的照片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又说不上来。她还记得那时他正在拍一个唐代的古装戏,虽然戴着头套,穿着儒雅的战袍,却明明是浊世翩翩佳公子。纪经人向他介绍之后,他主动朝她伸出手,笑着说:“文昕是吧?以后麻烦你多关照。”

她本来非常惶恐和担心,被他这一握,却奇异地镇定下来。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汪海对她其实还算不错,虽然有时候脾气大了点,那也是他开始走下坡路之后。

Marilyn曾经说:“文昕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意气用事。说得好听点呢,叫恋旧,说得难听点呢,叫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毕竟是因为汪海,她才一脚踏进了娱乐圈。如果当年那次见面他就否决掉她,如果他不肯让她做自己的助理,便不会有她从助理到宣传再到如今的纪经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应该签下汪海。

费峻玮似乎很认真地同她闹起了别扭,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任何事都通过助理或者Vickie来告诉她。偏偏这段时间商业通告很多,文昕和他好几天都打不着照面。这天约了江导见面,文昕才和他搭同一部车去酒店。在车上他也不同她说话,自顾自埋头玩手机游戏。

文昕忍不住对他说:“今天汪海也会去,虽然他只是客串一下,但这是他进公司后签的第一部戏,你不给我面子不要紧,但毕竟现在是同一个公司的艺人,你不要当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他连眼皮都没抬,冷淡地说:“我为什么要让他下不来台?”

“你能不能改改你这小孩子脾气?”

“我怎么小孩子脾气了?我一直就这样,不过我也知道,现在你看我格外不顺眼。”

文昕啼笑皆非:“我怎么看你不顺眼?”

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文昕忍不住“扑哧”一笑:“真是跟三岁小孩儿一样。”

他仍旧板着脸孔,直到下车的时候,才冷冷地抛下一句:“用不着拐着弯儿骂我幼稚,我知道你就这意思。”

文昕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跟着他下车。刚刚走进酒店就看到好几个相熟的面孔,费峻玮本能地停住脚步,文昕连忙走过去,他低声问她:“怎么会有记者在?”

文昕说:“不是我们安排的。”

就在这时候,记者早已经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小费,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潘胜茵会不会息影?”

“这部片子会延期吗?”

“会不会换女主角?”

……

乱哄哄闹成一团,文昕的手机偏凑热闹地响起来,她只好堵住一边耳朵接电话:“怎么了?”

“刚刚潘胜茵承认怀孕三个月,证实月前已经和未婚夫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

“为什么事先我们没有收到消息?”

“没有人事先收到消息……她的纪经人刚刚在胜茵官网上宣布的……”

“但现在娱记就等在酒店大堂,谁通知了他们?”

Vickie的声音低下去:“我马上去查……”

收线之后文昕才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太生硬,不过费峻玮在些微的错愕之后,旋即将娱记敷衍得很好,文昕站在旁边听他兜圈子打太极,一句实在话也没有说,心里不由得踏实不少。这时候江导的助手匆匆从电梯里出来,老远就向他们举手示意。文昕趁机拉着费峻玮走进电梯:“谢谢大家,我们约了朋友,已经迟到了,不好意思!”

汪海早就已经到了,正在和江导说话。文昕只见过江导几次,虽然他一头浓密的头发又灰白了许多,但豪爽依然,站起来笑着打招呼:“小费!”拍了拍他的背,又和文昕打招呼,“听说下面全是记者?”

“对,有些娱记过来在大堂。”

“小潘的经纪人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小潘要休息一段时间。”江导轻描淡写地说,“看来咱们得换女主角了。”

文昕看了一眼费峻玮,笑着问:“那江导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上午我和时川通过电话,方定奇应该有档期。”

文昕心里沉了沉,江导却仿佛很满意似的:“我和定奇还是四年前合作过,那时候拿过一尊金奖,我想如果再合作,大家必定可以发掘新的灵感。”

文昕只能笑笑,国内一线女星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圈子太小,江导让方定奇来救场大约是不得已,毕竟他要顾虑投资、票房、阵容、成本等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因素。文昕一边和江导说话,一边顾及还有个汪海,百忙中还瞥了费峻玮一眼,用目光示意他少安毋躁。好在在外人面前费峻玮从来沉得住气,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导演和她说话。

“定奇的戏好,票房也没有问题,就是……”江导笑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也明白,她的片酬比小费高一点点,我希望你们不要介意这些,毕竟片子最重要。”

文昕只是很委婉地答:“这些我们都明白,不过阵容临时做出这样的调整,我们希望在其他方面能有所弥补。”

“小费已经是第一男主角,你们也看过剧本,这个角色非常出彩,到时候反馈一定好。”江导笑着说,“你也别太精刮,老话说得好,吃亏就是占便宜。这样吧,我重新考虑一下汪海的戏份,怎么样?”

文昕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下意识兀自含糊。汪海已经捧着杯子站起来,说:“太谢谢江导了,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文昕几乎没有被气死,可是当着一桌子的人,又不好再说什么,大家泛泛地讲了些场面上的话。这顿饭其实吃得草草,因为江导非常忙,还要赶着去见制片人,于是很快就吃完散场。

江导先下楼,大堂里的娱记都追着他去了。文昕带着费峻玮乘机脱身,直接搭电梯下到地下车库。费峻玮腿长步子快,一个人在前面大步流星,文昕跟在后头只差没有一路小跑,到了车边都微微喘息:“小费!”

“我不想拍了。”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叫汪海去好了!”

“费峻玮,”文昕出奇地镇定下来,“这不是你闹别扭的时候。”

费峻玮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上车,“嘭”一声关上车门,直接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倒不敢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文昕只觉得刹那间疲倦极了,像是累到了极点。

她对司机说:“先送小费回去。”

她其实也并不想跟他坐在同一部车上。

费峻玮的车刚刚走,她就接到汪海的电话,他有点不安地问她:“今天我是不是错了?”

文昕淡淡地道:“你说呢?”

“我真没存别的心思,就觉得江导说了那么句话,我不表态似乎不好……”

“现在我是你的经纪人,会为你争取最大化的利益。”

汪海有点讪讪的:“文昕,对不起……”

“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文昕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有,在开机之前,我不希望你对媒体透半点风声,能做到吗?”

汪海一迭声地答应。文昕却又补上一句:“你知道江导最讨厌演员乱炒作,所以你要是管不住自己,到时候江导不肯用你,我就是神仙也帮不到你。”

汪海只差没要赌咒,连声调都变了:“文昕!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我保证不在外头乱说还不行吗?”

文昕略略放心,料自己吓他这么一吓,多少能让他拘束几分,于是说:“不是我不信你,我就是多嘱咐你几句,担心你一时忘了,对媒体说漏嘴。”

安抚好了汪海,想到费峻玮仍旧觉得头痛。本来公司和新辰国际简直称得上九重恩怨,当初Marilyn还在的时候就斗得水深火热。尤其新辰国际幕后老板时川的行事风格,素来是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业内提到新辰国际,人人都是一种复杂的心态。

下午开会文昕将这件事提出来讨论,有人反对有人赞成,反对方的主要意见是:“新辰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炒作无下限,什么招数都可能使出来,跟他们搭档会有种种意想不到的风险。”

持赞成意见的人则说:“只是合作一部电影而已,江导的戏一定有票房保证,这次又是商业大片,挣名挣利,没理由不拍。”

最后文昕下了决心:“拍肯定要拍,搭档是方定奇,我们并不吃亏。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从今天起还是要时时刻刻小心,提防新辰国际寻衅做文章。”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放心不下,因为本来费峻玮就在闹别扭,再加上那天汪海搅局,文昕十分担心,查过他晚上没有通告,就直接打了个车过去。

手机响了半天他才接,她问:“你在家吗?”

他“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她说:“我就在你家楼下。”

他很意外似的,过了片刻才说:“你要上来?”

她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什么,改口说:“不是,我只是路过,看看你到家没有。”

“哦……上来坐坐?”

“不,我还约了朋友。”她停了一会儿,“就这样吧,Bye-bye。”

“Bye-bye。”

她手里还拎着大包的东西,这附近又不好打车,刚刚走出去不远,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费峻玮,再看一眼只差没有晕过去。他虽然戴了帽子、围巾、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可是脚上竟然连袜子都没穿,就趿了双拖鞋。这要让娱记拍到,简直会让所有“小飞侠”崩溃。

“你……”她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拖走了。

进了电梯,她才说:“你怎么不穿袜子?”

“忘了。”

他看着她手里拎的东西,不由问:“买给我的?”

“冻饺子什么的,还有净菜,微波炉稍微蒸一下就可以吃,免得小千管不住你,老吃些没营养的外卖。”

他把那些大包小包接过去,然后找钥匙开门。

刚刚一打开门,她还在玄关那里换鞋,突然有人笑嘻嘻地跳出来:“文姐!”

文昕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厉贝贝。她没想到会在费峻玮家里见到她,厉贝贝已经呱啦呱啦地嚷开了:“早知道你要来就多买点菜了!我们在吃火锅呢!快来!羊肉都要煮老了……”不由分说就将她拉进了餐厅。这里是开放式的厨房,热气腾腾的火锅,远远就闻着了辛香的味道。厉贝贝已经熟门熟路,回身打开橱柜,十分利索地给她拿了副碗筷,说:“快来快来!文姐,你要不要酸奶?”

文昕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火锅的味道,也许是因为屋子里的这种气氛。她说:“不用了,我还约了人吃饭,我就是上来看看小费怎么样。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已经要迟到了。”

费峻玮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才说:“我送你。”

“不用了。”文昕说,“别送来送去了,你们还饿着肚子呢,我下楼打个车就是了。”

“我送你。”

“没事,别把客人一个人留在家里,太不礼貌了。”文昕催促,“快去吃火锅吧,我走了。”

走下来时运气倒是非常好,正巧遇见一个出租车送客回来,那客人下车她正好就上了车,出租车司机问:“您上哪儿了?”

“回家。”

出租车司机愣了一下,才笑:“那您家在哪儿?”

文昕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也笑了笑:“算了,去簋街吧。”

冬天的簋街不像夏天那样嘈杂,两旁食肆的落地大玻璃窗,蒙着一层白色的水雾,仿佛磨花玻璃。玻璃后的食客在灯光与热气的氤氲下影影绰绰,倒显得很热闹。她推开门进去,服务员问:“您几位?”

“就我一个人。”

服务员熟练地替她倒上茶,说:“那您先看下菜单吧。”

她点了羊蝎子火锅。餐馆生意太好,过了好一会儿才上菜,还没吃上两口,电话就响了。她一看号码是汪海,就不由得心下一沉。

果然,汪海一开口就说:“文昕,我这里出了点状况。”

“怎么了?”

汪海支支吾吾地答:“电话里不太好说,你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

文昕顿时觉得连香喷喷的羊蝎子都吃不下去了,匆忙叫了米饭来扒拉了两口,然后结账出门叫出租车。

汪海住的地方倒还近,虽然是他让她过去的,但文昕怕不方便,上楼前还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连忙说:“我下楼去接你吧。”

“没事,我自己上去。”

“没关系,我下去,省得物业问你。”

文昕见他这样坚持,于是就站在大门外等着,过了一会儿汪海就下来了,引着她进了电梯。

几年来汪海并没有搬过家。这公寓是他早年间买的,那时候房价还没有现在这样夸张,几年来早就升值了好几倍。大堂仍旧明亮,物业管理得很不错。文昕说:“好久没到这边来了,这房子还挺好的。”

汪海笑了笑,说:“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当时买了这房子。要搁现在,我也买不起。”

文昕很少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觉得十分意外。进了屋子更觉得意外,因为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也只是二十出头,素面朝天,头发也只是扎着马尾,虽然穿着一条十分宽大的裙子,可是文昕一眼就发现她是位孕妇。女人有点不安地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开门走进来的两个人。

“这是文昕,我的经纪人。”

那女人怯怯地看了眼文昕,小声地说:“你好。”

“你好。”文昕十分和气地打招呼。

“可可,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可可有点吃力地站起来,因为大腹便便实在不太方便,她连腰都弯不下去,还是汪海帮她穿上拖鞋的。她走进房间,有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文昕,顺手关上了房门。

文昕突然觉得问题大条了,她盯着汪海:“她是谁?谁的孩子?”

汪海似乎犹豫了一秒钟,终于还是说了:“我的。”

文昕呻吟一声,捧住头坐倒在沙发上。过了好半晌才放下手,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太闲了?”

“文昕,”他低声下气,“对不起,签约前我没有告诉你。可是我向你保证,跟你签约的时候,我真没想到她怀孕了,真的,我发誓,我今天才知道,马上就给你打了电话。”

“那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温泉度假村……她是做按摩的技师……”

文昕简直要崩溃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跟她结婚?媒体会把她以前的经历、从事的职业全都挖出来!”

“她是个好女人。”汪海急急地解释,“她从来没想过用这事来找我要钱什么的,她也没想过要我跟她结婚,她是个好女人,那时候我们交往没多长时间,就分手了。她怀孕后一直没有告诉我。她吃了很多苦,要不是昨天我偶然在超市遇见她,我也不知道。”

“好女人会一个人躲起来生孩子?”文昕喃喃自语,“这简直比韩剧还要韩剧。”

“文昕,对不起,我知道我又给你惹麻烦了。可是现在我知道她怀孕了,我突然觉得,我既然真的是孩子的父亲,总不能不管这孩子。孩子都已经七个多月了,要是不让她生下来,那也太残忍、太没良心了。”汪海似乎有点着急,但声调却降下去,“文昕,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文昕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起刚才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终归觉得不忍心,她叹了口气,说:“你真的要让这孩子生下来?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会被媒体知道,你打算怎么样向公众解释?你是一个公众人物,马上要拍江导的新戏,很长一段时间,媒体都会注意这部戏,包括这部戏里的任何一个演员,都将成为新闻热点。记者有多么无孔不入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出任何问题,都等于葬送自己的前程……”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他垂头丧气,“这个时候逼她把孩子打掉,也太残忍了……都已经七个月了啊……”

文昕很认真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把孩子生下来的一切后果?”

汪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老实说,我想过。生下来当然会有很多很多的事,生下来会让我面对很多困难,尤其可可以前是做按摩的。可是我今年都三十七了,以前红的时候,没法谈恋爱,没法结婚,浑浑噩噩一混就这么多年了。没错,我是个公众人物,我是个演员,可是昨天我陪她去做产检,看到B超里头照出孩子的小手小脚,听着孩子的心跳声,我真狠不下心来说不要这孩子……”

文昕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可是新片马上要开机,咱们不能冲动。”她想了想,说,“要不你先把她送回老家去,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从长计议?等风头过去了再说,不管你跟她将来结不结婚,反正这孩子如果真要生下来,你不可能不管。要不将来就说是你收养的孤儿,暂时让你父母来监护?”

“这样行吗?”汪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会不会被记者揭穿?”

“记者不可能不发现。”文昕突然灵机一动,“要不说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姐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汪海犹豫了一下,说:“那就说是我姐姐的孩子吧,这样比较好。要是对别人说她是孤儿,我觉得也太对不起可可了。能不能跟她结婚还不一定,已经很对不起她,不能再这样。”

文昕终于笑了笑:“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晚上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汪海挠了挠头发:“难道我以前不是这样?”

文昕正要说话,电话突然响起来,她一看号码是费峻玮,不由得怔了怔。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她有点心虚似的,一直走到没有人的阳台上去,才按下手机的接听键。

费峻玮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约了谁吃饭?”

“汪海啊。”她随口说,“跟他谈谈角色的事,怎么了?”

“今天不是我让厉贝贝到我家来的。本来晚上我说请她吃饭,结果她说去餐馆也许会遇上娱记,闹出什么绯闻来不太好。我一想也是,所以就买了点菜回家来吃……你不要误会……我跟她……”

“你想哪儿去了?我没误会什么。你带谁回家跟我没关系,只要不让娱记拍到就好。”

“余文昕!”

她明知故问:“什么?”

他“ 啪”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空洞而短促的忙音,倒让她怔忡了好久。她拿着电话站在那里,一直到汪海走出来,端着杯热茶给她:“刚刚都忘了给你倒茶。”

“谢谢。”她接过茶杯,打起精神来,交代汪海,“你还是尽快地安排一下,让你父母来把可可接走,或者你送她回去也行。过几天就开机了,江导的戏那些记者一贯盯得紧,别让他们发现这事。”

“好。”汪海说,“文昕,谢谢你。”

文昕倒觉得有点意外,说:“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真没想过你会这样帮我,文昕。”汪海心悦诚服地说,“以前有好多事我都做得不太对,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刚签下来,我又给你捅这么大一娄子,我都准备你把我大骂一顿了,你还替我出主意想办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文昕无奈地笑了笑:“我是你经纪人啊,我不替你想办法,难道我还要跟你唱反调?你以后把戏演好了就行,其他的都别说了。”

“那我一定、一定的。”

周一开例会的时候,文昕特意将Vickie留下来,告诉她这件事情。

“公司里其他人我都没说,因为毕竟是艺人的私事。不过你是宣传,所以我要告诉你,免得回头出了事,你不知道该怎么对媒体说。”

Vickie点了点头,然后告诉她说:“对了,你叫我上次查关于酒店记者的那件事,我打听出来了。那些娱记都是接到新辰国际故意放出来的风声,才到酒店去的。据说时川跟潘胜茵的私交特别好,虽然潘胜茵并没有签在新辰,不过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时川一接到潘胜茵怀孕的消息,马上就给江导打电话,亲自帮方定奇拿到这个角色。毕竟是当家花旦,时川都肯亲自出马。不过这男人真是有办法,既能跟潘胜茵交好,还能顾到自己的当家花旦方定奇。你说潘胜茵跟方定奇从来都是水火不容,这个男人是怎么搞定的?”

“人家的本事。”文昕飞快地翻阅着一周的娱乐新闻简报,“再说,时川跟哪个女明星不好?”

Vickie托着下巴看着文昕:“你这句话说得……好酸啊……”

“有吗?”文昕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看她,“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Marilyn说的。”

“Marilyn怎么想起来说这话?”

“忘了。”文昕合上简报,“我得去趟广告公司,有事给我打电话。”

其实并没有忘,文昕第一次看见时川的照片,还是在Marilyn的电脑上。虽然偶尔不经意也会有新闻提到时川,但照片却是很少的。业内总是很恭敬地称他一声“时老板”,所谓娱乐圈中的教父、影视界的大鳄。新辰旗下掌握多家院线,新辰传媒集团则囊括业内最著名的影视制作和经纪公司,其中隐隐还有广告、平面传媒、无线网站等等千丝万缕的瓜葛,几乎是一手掐住了圈内无数明星的命脉,爱之欲生,恨之欲死。于是江湖传说这个男人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同样,一句话也可以让任何一个艺人前途尽毁,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偶尔也能见着新闻照片,不多,就那么几张。虽然坐拥庞大的娱乐业帝国,但时川本人似乎对出风头没什么兴趣。记者们唯一拍到他的机会,是每年一度的“新辰盛典”。穿黑色礼服,系领结,五官端正,眉峰挺拔,在一堆男女明星星光熠熠众星捧月的陪衬下,仍旧有种出奇的神采。这男人明明长得不帅,可是气势夺人,偏又有一种剑在匣中的收敛,让人觉得既矛盾又和谐。他似乎习惯了俯瞰一切,于是俯瞰镜头,眼角却永远微眯,仿佛一点点看淡这浮华盛世的厌倦与轻蔑。

文昕还记得当时Marilyn的语气,她掐掉烟头,伸出食指掸了掸屏幕上的照片,淡淡地说:“这就是时川。”

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业内的公敌。当时文昕用一种复杂的心态打量着照片,说:“看上去倒不像有三头六臂。”

“尤其会哄女人。”Marilyn似乎是随口说道,“他跟圈内一线女明星关系都不错。当初潘胜茵如果不是想自立门户,很可能也会被新辰签下。论起花旦,没人能跟新辰比,他们有方定奇不说,还有白瑶、邹敏敏、符云乐……哪个拿出来都能撑起一部戏。”

“还有高颜。”文昕不由得道,“时川眼光真好——或者说他手底下那些人眼光真好,签一个红一个。”

Marilyn笑了笑:“有时候也是运气。我们这行,运气太重要了。”

文昕没有问下去。Marilyn当初在新辰国际做过多年,后来才跳槽到公司来,这中间的缘由没有人知道。江湖传闻是老板重金撬角,但Marilyn并不是那种太看重薪水的人,所以文昕一直猜度或许她是看不惯新辰的处事方法。因为Marilyn每每提到新辰国际,都颇有点不屑的语气。

从广告公司出来,开始下雪。零星的雪花乱飞在空中,像是谁没心没肺地撒着盐,又像是夏天路灯下的虫蛾,胡乱地绕着灯柱飞扑。高架桥上的车已经排成了长龙,大家都减了车速。文昕把广播调到调频,开始听音乐台。电台里放的情歌很好听,蓝牙又扔在车前台,导致她半天都没有听到手机在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于是连忙拨回去。

电话是小千打来的,告诉她说费峻玮皮肤过敏,现在在医院,医生开了药要挂水。

“严不严重?”她问,“在哪家医院?”

小千告诉她医院的地址,她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急诊室里人声嘈杂,走廊那边的输液观察室里更是坐满了人。她一眼看到费峻玮,虽然他戴了帽子口罩,外套的领子还竖着,一条围巾更是将脸捂得严严实实,不过她还是一眼认出他来,就凭他的那两条长腿,也比其他病人占了更多的地方,这么大只,当然很醒目。

她不做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他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她,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他旁边还有个位置空着,她坐下来问他:“小千呢?”

“拿药去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高他的袖子,看他胳膊上起的红疹:“你吃什么过敏了?”

“不知道,那天火锅煮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却像是渐渐高兴起来,有心情跟她说闲话,“刚刚医生要看我的脸,我没给他看,就给胳膊他看了。”

不然也不能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早两年他去医院看病,老老实实在病历上写“费峻玮”,结果轰动得半个医院的护士都来要签名,后来终于学乖了,每次都用司机的名字挂号。

果然没一会儿,小千拿着药水来了,护士问:“张大志?”

费峻玮点了点头。

护士又瞧了他一眼:“四十六岁?”

费峻玮又点了点头。

护士三下五除二扎起静脉,狠狠拍了几下,疼得他差点跳起来,身子刚一动,护士就瞪了他一眼:“别动!”

针扎进去的时候费峻玮只差没哭了,别着头,只顾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文昕的手,把她的手都几乎捏青了。文昕知道他最怕打针,所以一声也没吭。等护士固定好针头,费峻玮全身仍旧绷着,哭丧着脸不敢看手。

文昕觉得他像一只奓了毛的猫,连尾巴都竖起来了,紧张得不行了,所以主动地安慰他:“好了,好了,已经好了。”

护士说:“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针?也不怕你们家孩子笑话。”

护士说完就扬长而去,费峻玮都傻了,半晌才说:“她刚刚说什么?”

文昕板着脸孔:“我没听见。”

“欸,四十六了……”费峻玮自言自语,“是该有孩子了……你说……是女儿好呢?还是儿子好呢?”

文昕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记:“都挂着药水了还不安分。马上就要进组了,又弄出这样的事来,你也真不着急。”

费峻玮安静下来,只是安静了不到五分钟,就说:“我要吃蛋糕。”

文昕抬头叫:“小千!”

“她买的不好吃。”他说,“你去买,你知道哪种好吃。”

文昕无可奈何,只得去替他买蛋糕。结果附近没有他爱吃的那家蛋糕连锁店,开车跑出老远才找到。她想了想,选了一块芝士蛋糕,又多买了块布朗宁。

回到医院药水才刚刚挂了一半,费峻玮缩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却突然抬头看她,口罩没遮住的眼睛弯弯的,看得出来在笑。

文昕将芝士蛋糕打开,又给他叉子。他左手拿叉子甚是别扭,半天戳不出一块,文昕看不过去,拿过刀叉将蛋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他一脸期待地问:“你喂我?”

“想得美!自己吃。”

他把那块芝士蛋糕吃完,又看着文昕手里的布朗宁。

文昕说:“我吃过的……”

“我不介意。”

文昕没有办法,只得将那块自己咬了一角的蛋糕又给他。他吃得津津有味,说:“真小气,叫你买蛋糕就只给我买一块。”

“现在吃得痛快,明天形体教练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他忽然顿了顿,将手里的叉子都放低了。文昕看他神色不对,于是问:“又怎么了?”

“你说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到医院看病像做贼,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报;吃块蛋糕像犯罪,时时刻刻算卡路里;一举一动得防着狗仔队,怕偷拍,怕埋伏,怕圈套……谈恋爱更是天大的禁忌……做人做到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义?”

文昕安慰他:“怎么会没有意义?一个广告代言够别人挣十年,哪怕在家数钱,也格外有成就感。”

他白了她一眼:“跟你讲真心话,你还打趣。”

“我没有打趣。”文昕说,“外面成千上万的人羡慕你,许多人做梦也想成为你这样的大明星,你就别自寻烦恼了。”

“真的让他们来试一试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以后就再也不羡慕了。”

她歪着头看他:“你今天牢骚真多。”

“我病了,心理比较脆弱。”

她“扑哧”一笑,他悻悻地说:“你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也没对我笑过,现在我拿自己开涮,你才笑了一笑。”

“谁说我不理你,你有什么事情我没有理?”她有点好笑,“你看你一过敏,我马上赶到医院来,还给你买蛋糕。”

“文昕。”他忽然叫了她一声,用乌黑的眼珠看着她,却又静静的,半晌不说话。

她有点招架不住:“别放电了,知道你电眼无敌。”

“嫁给我,好不好?”

她愣了一愣,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在发烧?”

他气恼地躲过她的手,说:“你简直不是女人!”

文昕讪讪的,站起来去看药水:“就快要滴完了,我去叫护士来拔针。”

开机仪式非常的低调,正是江导一贯的风格。虽然早就宣布不举行发布会,但现场仍有无数媒体聚集,记者们都被挡在酒店外边没能进去。幸好第一个镜头是拍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保安严密,娱记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办法混进拍摄现场。

文昕眼皮跳了一上午,Vickie问她:“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没睡好。”文昕一点也不迷信,只是说,“这次剧组有我们的两个艺人,一定要盯牢一点,不能出任何差错。”

“小费倒也罢了,我真担心汪海。”

文昕没有做声,Vickie说:“小费拍过好几部这样的大戏,他自然有分寸。汪海这几年一直在栽跟头,心又浮,眼皮子又浅,真怕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文昕说:“不要说得这么刻薄,汪海最近好很多了。”

Vickie耸耸肩:“但愿。”

话虽这样说,但文昕其实也放心不下,到了晚上的时候给汪海打了一个电话,是他的助理接的,告诉她说:“汪海正在听导演讲戏。”

文昕问:“哦,我也没别的事,就看看今天他顺不顺利。”

助理很乖巧,告诉她说一切都挺顺利的,汪海状态也非常好。

文昕稍微放了一点心。汪海好几年没有遇上这样的角色和这样的机会了,他想必会很用心地去揣摩,不至于自毁前程。

她想想又给小千打了一个电话,小千说费峻玮正好在候场,问她要不要叫他接电话。文昕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用了,免得干扰他的情绪。”

难得准时下班,走出办公室的时

候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夜空呈现出一种隐隐的孔雀蓝色,西北角的天幕上却看得见细碎的星星,在这城市里非常罕见。文昕想到家里的冰箱都空了,于是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才开车回家。

这个时候正好是下班的高峰,又是周末,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文昕换车道的时候没留意,正好后头一辆商务车要超车,只听“嚓”一响,商务车就跟她的车蹭上了,文昕本能地一脚急刹,商务车也刹住了。文昕车后本来还跟了一部黑色的沃尔沃,差点追尾撞上她的车,幸得沃尔沃的司机应变极快,方向一打避让过去,绕到了文昕的车前,刹得“吱”一声,也跟着停下来了。

三辆车打了双闪,停在车道上。

“怎么开车的你?”商务车司机一下来就怒气冲冲,“你下来!你看看你把我的车刮的!”

文昕只好赔笑脸:“您看这马路中间多危险啊,要不我们把车挪到边上再说?”

后头的汽车全在按喇叭,那人只好也把车子挪到一边。还没说上两句,文昕的电话又响了。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文昕心急火燎,一看手机上竟然是费峻玮的私人号码,知道他一般不会用这个电话联络自己,不由得越发着急上火,走得老远避开人,电话一通就问:“出什么事了?”

“你撞车了?”

“什么?”文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收工,正巧从你对面的车道经过,看到你撞车了。”

文昕立刻往对面车道张望,没看到那部熟悉的保姆车,想必已经去得远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说:“没事,刮了一下而己。你明天没有通告吗?”

“有。”费峻玮的声音在电话里似乎变得远了些,他好像在跟别人说话,“前面立交绕回去……”

文昕不由得大叫:“把电话给司机!”

“什么?”费峻玮似乎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

“我没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文昕迅速地冷静下来,“但如果你绕回来就不好了,你叫司机往前开,该干吗干吗去。”

“可是刚刚那个男人指着你的鼻子在跟你吵架。”

“我有保险,再说两辆车只是刮了一下,你也看见了,我没事,顶多赔点钱就行了。”文昕放重了语气,“你去做你的事情,正事要紧,刚刚你告诉我说明天有通告,对不对?”

“我是明天有通告,不是今天。”他坚持不肯作罢,“那个男人看上去很凶……”

“拜托你了,小祖宗!”文昕只差没有哭了,“你要一来不更是给我添乱?他再凶又不会吃了我,这是环线,下班高峰,车来车往,你要下车被人看见,随便谁去网上一爆料,还不立刻上头条?这种头条你想要吗?”

“我不想。”

“很好,乖乖回家去。”文昕知道他的脾气,又随口哄了他一句,“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明天就去探班。”

他果然高兴起来:“真的?”

“嗯,快回去吧,晚上早点睡。”

挂掉电话,走回去看开商务车的那个男人,足足有一米八,身形魁梧,正瞪着她。怪不得刚刚费峻玮说他看上去很凶,果然有点凶巴巴的。

她勉强笑了笑:“先生,我车买了全保险,您看要打122吗?”

“车都挪了,还打什么122啊!”那男人口气仍旧很冲,“我的车刮成这样,我约了人吃饭谈事,耽误了我的生意你赔得起吗?你看怎么办!”

“她打过转向灯。”

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那人瞪大了眼睛,说:“什么?”

“我说,这位小姐事先打过转向灯。”黑色沃尔沃的驾驶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车了,就站在文昕的车旁边。这样的大冷天,他西服领带,衣冠楚楚,看上去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却词锋尖锐:“她很早就打了转向灯,我的车本来在你车子后面,都看到了,你自己没注意,超车的车速太快,所以才刮到她的车。”

“怎么说话的你?你跟她一伙的?想挨揍是不是?”

沃尔沃的驾驶者看了看商务车司机那“醋钵大的拳头”,慢条斯理地举起手机:“我已经打了122,这事让警察来处理。”

“报警我怕你吗?到时候算误工损失,我这个合同几千万,你负得了这种责任吗?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悉听尊便。”沃尔沃的驾驶者无动于衷似的,“我本人就有律师执照。我毕业于耶鲁大学法学院,有法学博士学位,既然是民事诉讼,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足够处理。如果您真的要起诉我和这位女士的话,我愿意为她提供法律援助。”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白色的警灯闪烁,在夜色中分外显眼,交警已经快要到了。沃尔沃的驾驶者看了看瞠目结舌的商务车司机,说道:“现在给你的律师打电话还来得及。”

这种小事故交警处理起来很快,首先问是协议解决还是走程序,倒是那商务车司机悻悻地同意私了。其实他的车也就掉了点漆,反而文昕自己的车门凹进去一大块。从当时的情形来讲,文昕并线的时候明明打过转向灯,就算论起责任来也要算对方超车的时候不小心,可是文昕也没心思再理论了。文昕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最后讨价还价一番,给了对方五百块钱。

交警走后,商务车司机很快就走了,好像怕那个法学博士真的找他麻烦似的。文昕觉得挺不好意思,连声道谢:“今天真是谢谢您了。”

“你不应该给他钱,助长这种人的气焰。我可以替你当证人,证明你没有错。”

文昕无可奈何,说道:“破财免灾,真要去交警那里走程序,一晚上就算埋进去了。那人明显是个无赖,我的电话号码什么的再给他知道,说不定没完没了。再说陌路相逢,我耽误您这么久,已经觉得挺不好意思了。”

“没有关系。”他仍旧风度翩翩,从车内拿出大衣,取出名片夹来,“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那个无赖再找上你,我随时可以替你作证。”

文昕接过去,看了看头衔,是外资银行的法律顾问,名叫梁江。出于礼貌,她也给了对方一张名片。

“余小姐……原来是经纪人……真是挺有趣的行业。”他看过之后微笑,将名片收起,向她告辞,“我得走了,再见。”

“谢谢您,再见。”

他驾车离去。文昕正打算上车,突然发现地上黑乎乎的一团,借着车灯一看,是个男式的钱夹。文昕拾起来一看,黑色的小牛皮,只有细细一行LOGO,非常低调,但文昕知道这个牌子不便宜,正是费峻玮代言的品牌。她想八成是刚刚那位梁先生掏名片夹的时候掉的,抬头只见沃尔沃早就去得远了,无影无踪,于是匆忙上车拿电话,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打给那位梁先生。

结果电话已经转到服务台。

文昕没有办法,只得打开钱包看了看,里面除了数张信用卡,还有一叠现金,不仅有人民币,更有美元和港币,金额不小,看来是不便给他快递回去了。文昕重新打电话给他留言:“梁先生,我是余文昕,我刚刚在车边捡了一个钱包,应该是您的吧?要是方便的话,您给我回个电话,我好把钱包还给您。”

一直到她到家,那位梁先生也没有回电话。

她随便做了点吃的,费峻玮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刚才的事故。”

“哦,早就处理好了。”文昕轻描淡写地说,“你别担心了,小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对不起。”

文昕吓了一跳:“你闯什么祸了?跟导演吵架了?”

“没有。”他闷闷地说,“就是觉得帮不到你。像今天你出了那样的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文昕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又惹事了。都说了,真的没关系。只要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帮我了。”

他不满起来:“我有那么不懂事吗?”

“偶尔。”

他“哼”了一声,“啪”地把电话挂了。

文昕放下手机去盛饭,刚吃了两口,电话又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又是费峻玮。

“又怎么了?”

“我知道,现在你有汪海了,所以不待见我了。”

“怎么会?”文昕舀了一勺汤,“你怎么这样没自信?不说别的,你每年替我挣的佣金比汪海多多少?看在钱的分上,我也会对你比对他好啊!”

一句话激得他又提高了声音:“看在钱的分上?”

“好好,还有你比他帅,这总行了吧。”

“我本来就比他帅!我演技也比他好!我还拿过影帝!”

文昕喝着汤,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你在吃什么?”

“西红柿蛋汤。”

他放软了声音:“我也想喝。”

“叫小千给你做。”

“她做的不好吃。”

“不要动不动说助理这不好那不好,小千已经很好了。你那少爷脾气,一般人谁受得了啊?小千能忍你就不错了,不要还成天抱怨人家不好。”

“那你明天来探班,给我带汤。”

“明天去不了。”文昕说,“明天我约了人谈事情,过两天再说吧。再说江导的剧组,出了名的伙食好,你又吃的是小灶,还要我送汤去,也不怕人笑话你耍大牌。”

“刚才你还说明天来探班!”

“刚才那是哄你的。”文昕觉得好笑,“不然按你那脾气,要是真跑回去替我理论,可真要上头条了。”

他气得把电话又挂了。

到了第二天,梁江才给她回电话。他说:“不好意思,我那时候是去机场,就把手机给关了。现在正在东京出差,钱包麻烦你帮忙保管一下,回来我再过去取。”

文昕满口答应。

周一早晨有例会,开完会还要处理堆积下来的一堆电邮。每个人几乎忙到飞起,中午的外卖送来了,就在会议室里吃。文昕拿起筷子刚吃了两口,手机就响起来了。

文昕看也没看就机械地按下接听:“您好,余文昕。”

“余小姐,我是梁江。”

“啊……”文昕脑子里还有点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挺忙?”梁江似乎有点歉疚,“我猜你周一工作特别多,所以特意选了午餐时间打给你。”

“还好,正在吃饭。”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只要不是公事,尤其不要是突发的公关危机,她就觉得这午餐时光还不错。

“那我就不多说了。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她觉得有点惭愧:“现在还不知道。”

“没关系,我托朋友订了两张话剧票,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话剧。剧名是《更好的时光》,听说还不错。这样吧,我晚上下班的时候再打给你,如果你有时间,我就过去接你,一起去吃饭看话剧,当做谢谢你,好吗?”

本来自己就应该去还他钱包,又还欠着他一个人情,一个男人这样温存地在电话里邀请,文昕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说:“把东西还给你是应该的,真不用这么客气。”

“你不要太客气才是真的。”他笑着说,“包里差不多有一万美元,请你吃一顿实在是太便宜我了。”

文昕推辞不掉,只得答应晚上再约。

“好的,晚上我再打给你。”他说,“好胃口。”

文昕闷头吃饭,旁边的Vickie却笑嘻嘻地问:“是不是男朋友?”

文昕知道越描越黑,于是随口说:“一个记者,想约做访谈。”

“你对记者说话从来不是这种口气。”Vickie摇头晃脑地说,“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我平常对记者说话是什么口气?”文昕不由得检讨,“难道凶巴巴的?”

“那倒不是,反正不是这种小女人口气。你平常跟人讲电话语速都快,像机关枪似的,三下两下就讲完了。”Vickie狡黠地一笑,“可是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温柔得很,从来没听过你用那种语气跟人讲电话。”

“嗐……”文昕说,“那是因为对方说话很温柔,所以我不知不觉也就变客气了。”

“唔……”Vickie略带陶醉,“一个说话温柔的男人,听上去真迷人……”

“谁迷人?”正巧另一组的同事王义走过来,“能有你们的小费迷人?”

“比小费更迷人。”Vickie促狭地朝着文昕笑,“别看小费是万人迷,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人比他更迷人。”

“哇!真的假的?快快挖来,正巧手头有个广告,跟我们舒琴搭档,保证一炮而红。”

Vickie笑眯眯地说:“人家不是艺人,估计不会跳槽。”

“做不做艺人倒也罢了,千万别犯傻来当经纪人。”王义叹了口气,“你们又吃盒饭?”

“上午开会开过了头,正好叫了外卖一起吃。”文昕问他,“怎么啦,满腹牢骚?”

王义说:“我饿得眼前发花,先出去吃点东西,回头有空跟你聊。”

等王义走开,Vickie才低声问文昕:“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

“江玉吟跟王义大吵了一架。”

文昕觉得挺意外的,不过各工作室都是独立运作,王义和她不是一个工作室,她还真没太关心这些事。

“闹得都惊动老板了。”Vickie悄悄地说,“江玉吟说王义偏心,还说王义利用她。其实王义手头三个艺人,就数江玉吟最红,王义对她也最好,几乎所有资源全给了她,另外的两个,一个舒琴最老实,还有一个薛沫沫哪儿有心思接戏。所以王义对江玉吟是真的用心,各项工作,也都是拣好的给她。”

文昕随口说:“那江玉吟还闹什么?”

“江玉吟说用她来带新人,过后就过河拆桥,还说王义偏心眼,对舒琴太好,给舒琴接的广告都最实惠了,钱多,而给她的广告,代言费都少得可怜,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老板出来说,舒琴的广告都是日用品、家居用品,跟江玉吟的形象根本不搭,而且江玉吟的广告都是化妆品和汽车,虽然钱不多,但是定位够高端,定位高端了,接的戏才够好。老板说这话其实是太客气了,王义气得都要吐血了,呕心沥血捧出一个人来,结果反倒被这样误解。”

文昕叹了口气:“幸好我不带女艺人。”

Vickie却说:“小费小气起来可小气了,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因为汪海生气的。”

文昕说:“他不会的。”

Vickie耸了耸肩:“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签汪海,我真的不看好他。”

“人生要有挑战,才会有惊喜。”

“但愿不是惊吓。”

“呸呸!乌鸦嘴。”

因为要还钱包,文昕特意把事情赶着做完。晚上临下班的时候,梁江果然打来电话:“怎么样?晚上有时间吗?”

文昕问:“我们在哪里见面?”

电话那端他笑起来:“我过去接你。”

文昕将公司地址告诉他,在办公室里收拾了一下,就下去停车场里等。梁江在金融街上班,离这里不远,所以没等一会儿就看到了他的车。

“怎么提前下来了?”他连忙把车子里的暖气往上调,问她,“不是说我到了会打电话给你吗?今天有零下十四度,风这么大,冻着了吧?”

很体贴的男人,文昕已经缓过来了,笑着说:“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先去吃饭?”

“好。”

他没问她到哪里去吃,带她到了剧院附近的一条街。这间餐厅文昕从前没有来过,装潢得挺低调,灯光也明亮干净,是中餐西吃的地方,只有大厅没有包厢,很适合像他们这样的关系。餐厅里很安静,虽然现在正是用餐的高峰,却仍然能听清播放的背景音乐,是一首英文老歌。

梁江已经订好了位置,又特别客气地请她点菜,她推辞了一会儿,点了几个中等价位的菜品,两个人边吃边聊。

梁江说话还挺幽默有趣,跟她讲业内的笑话,文昕听得半懂不懂,也只得微笑。梁江心细,已经看出来她没听懂,于是笑着说:“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菜。你这么瘦,不用减肥了。”

这年头夸女人瘦是一种恭维,于是文昕说:“其实是三餐不定时,饿的。”

“国内的经纪人是新行业,是不是特别忙?”

“对。”文昕微笑,“成天跟着艺人跑来跑去,一周总有六七天在加班。”

吃完饭文昕要买单,他坚持不肯:“这是男人的义务,何况早就说了,今天是我感谢你。”

“应该我感谢你才对,”文昕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天幸亏你帮我说话。”

“那下次好了。”他微笑,“我还想下次再见到你。”

文昕觉得有点意外。她只隐约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点好感,可是没想到他会坦白说出来。

话剧很精彩,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笔直的长街车流如河,他们这一盏微芒,汇在那茫茫的车流里,便显得微不足道。梁江开车送她,黑色的沃尔沃,他开车很平稳,车里干干净净,明显是个很注意细节和生活品质的男人。文昕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他大约也觉得气氛稍微有点僵,于是放了一张CD给她听。

巴赫的《萨拉邦德舞曲》。

连品味都这样没得挑。文昕有点懒得讲话,而梁江也不是聒噪的人,一时间车里很安静,只听得到音乐回旋在车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问她:“要回你们公司取车吗?”

“啊,不用。我车子还在4S店,补漆做钣金。”

梁江将她送到了楼下,然后说:“我在这里看你上去,进门后记得发短信给我。”

文昕心里一暖,在外头漂泊多年,圈子里一路摸爬滚打,谁人都当她三头六臂,从老板到合作伙伴到下属,人人都觉得她似乎可以承担一切,不管是天大的娄子也好,再多的困难也好,谁都知道交到她手里就可以放心。上司信任她,艺人倚靠她� �下属更是钦慕她,可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当她是需要保护的普通弱女子一般。她点点头,微笑着对他说:“晚安。”

“晚安!”他也对她微笑,“再见!”

她搭电梯上楼,到了楼层走到安全梯那里往下看,路灯照得清清楚楚,他果然还站在车边抽烟。一晚上没有抽烟,她还以为他并不抽烟,原来是因为顾及她。文昕心里感慨万千,拿出手机,本来想给他发条短信,不知为什么,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到家啦。”

“好的。”他一边讲电话一边仰起头来,似乎在找寻属于她的那盏灯光,他说,“那你早点休息。”

“嗯。”文昕看着澄澄如金沙般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影,仿佛有一种异样的温暖。她说:“你开车注意安全。”

“好。”他说,“晚安。”

“晚安。”

她把电话挂断,看着他打开车门启动车子,车灯一转,只见一对红红的尾灯转过小区的路,拐了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不知为什么,文昕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想要抽一支烟。

但她到底没有抽烟,只在安全通道里站了一会儿,就走出来掏出钥匙去开门。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座机在响,她连鞋子都来不及换,忙抓起听筒。

“文昕?”

“妈。”她喘了口气,那端的余妈妈却问:“你怎么了?跑过来的?”

“刚进门就听到电话响了。”文昕一边讲一边坐下来,拉下靴子的拉链,“有什么事吗?”

“没事妈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余妈妈嗔怒,“过年的时候回来吗?”

去年她订机票的时候太迟了,只有头等舱,她嫌太贵,又买不到动车票,所以没有回去,被余妈妈念叨了一整年。今年她再不敢了,乖乖答:“我已经订了机票了。”

余妈妈说:“你别又一个人回来,你要是一个人回来,我可不给你饭吃!”

文昕没辙了:“我又不能变出个男朋友。”

“我的女儿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男朋友?我不管,今年你要是再不带男朋友回来,我和你爸就去韩国旅行,让你一个人在家过年!”

文昕没好气:“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我总不能去大街上抓一个男人回来。”

“平时不努力,事到临头抱佛脚,怪谁?怪你自己!”

文昕哭笑不得:“那我要随便带一个回去,你也不知道是吧?”

“没关系,你随便带个人回来都可以,只要是男人。”

文昕彻底觉得被打败了:“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

“哎呀女儿,你不知道,左邻右舍的女儿们都嫁了,妈妈压力好大。”

“你为什么要跟人家比嫁女儿啊?”

“你成天跟着大明星,难道就没一个中意的帅哥?”

“这和我跟着大明星有关系吗?我跟着他们是因为工作。”

“知道你是工作狂,不过你们公司那么多男同事,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文昕无奈了:“妈,我成天忙得要死,哪儿有工夫谈恋爱?”

“反正我不管,你看着办吧,今年你要不带个男朋友回来,我就不让你进家门!”

文昕哭笑不得,余妈妈已经“啪”地把电话挂了。

都已经临近年关了,难道她真的上街去抓个男人?

平安夜的时候费峻玮有商演,汪海也有通告,文昕前后忙了好几天,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才发现公司里头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走光了。她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出来,正好遇见打扫清洁的大婶。大婶笑眯眯地问:“余小姐,今天不跟朋友出去玩?”

是啊,平安夜,再傻的人也不会待在办公室加班吧?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自己还没吃饭。今天的各种餐馆一定爆满,路上交通也一定一塌糊涂。她有点懒,走出来到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吃。

啃着三明治接到梁江的电话,他仍旧口气温和:“我知道临时约会很不礼貌,可是这两天一直在加班,刚刚才从会议室里出来,所以我决定碰一下运气,今天晚上可以请你吃饭吗?”

文昕差点被三明治给噎着,一瞬间在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犹豫了片刻,最后终于说:“好吧。”

他问了她的位置,选了一个离她很近的餐厅,说:“我会尽快赶过来,不过现在路上肯定有点堵,估计得四十分钟左右。”

文昕就当散步一样走过去,不过因为近,走过去也才几分钟。她觉得这样子进餐厅傻等似乎有点不妥当,于是就到对面的商场去逛一会儿。

商场里人山人海,正是圣诞打折最疯狂的时刻,电扶梯上密密匝匝全是人,也就是一楼各大牌专柜的人稍微少点。

文昕一抬头就看到了费峻玮的大幅海报,灯箱底子是白光,越发衬出他的轮廓分明,五官俊朗得不可思议。文昕端详了片刻,而他目光温柔,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是在微笑,又似乎是若有所思。文昕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在香港拍的,当时Marilyn叫自己陪着他过去。香港人特别敬业,在摄影棚里拍足一整天,她在旁边待着都又饿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他被摄影师摆布来摆布去,却一直笑得帅气十足,也真是难为了他。

专柜小姐见她注目许久,于是轻轻走过来问她:“需要我将这款手表拿出来给您看看吗?”

“噢……”她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有几分抱歉地说,“不用了。”

在商场里流连了一会儿,手机“嘀”的一声,是有短信进来了。发信人正是梁江,他告诉她说他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17号台,并且让她不要急,时间还早,开车注意安全。

文昕看了看费峻玮的海报,这个时候,想必他快要登台了吧?

他不属于任何人,她无限惆怅地想,然后转身离开商场,到约好的餐厅去。

并不大的一间馆子,吃家乡菜。

餐馆里都是熟客,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氛围自然是谈不上了,可是味道一流。

文昕胃口大开,吃了许多。梁江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

有一点点大男人气概,但是不严重,很聪明的男人。文昕有点不自信,问:“你为什么想要跟我交往?”

他想了一会儿,问:“才见第二面就问这种问题,会不会太早了些?”

“我想知道。”

“我想结婚。”他说,“最多的一个月连飞了十四天,比空姐飞得还勤。最后回家洗澡,在浴缸里睡着。醒来后整间屋子都是黑的,连灯都没有一盏,觉得心里很凄惶。那个时候就想,谈恋爱结婚吧,起码会有人为我点一盏灯,等我回家。”

文昕说:“我工作也很忙,或许不是你理想中的太太。”

他笑了笑:“有事业的女人才有魅力。我不会要求你做家务,那些事可以交给钟点工。我只想要这世上有一个人是在等我,我知道工作结束就可以回家,便足够了。”

文昕有点欷歔,一个人在外头拼了这么久,她也曾经在浴缸里睡着。或许是孤独的滋味太难受,偌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兜兜转转,也许爱情的要求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只余了最后的取暖。

她说:“我的条件很一般,跟你日常接触的女人比较起来,我没有她们那样能干,我也不是大美人。”

他说:“你下车跟那人说话的时候,我想到自己刚到美国,碰撞了一个美国人的车。其实是很小的事故,他走下来凶巴巴地呵斥我,那时候我英文并不是特别好,一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看到你身形小小的,站在那个男人对面,我就在心里说,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帮她。”

“你这是可怜我,并不是喜欢我。”

“你一转过脸来,我看到你的脸,觉得圆圆的,眼睛漆黑,像小朋友,很可爱。你知道么?可怜加可爱,就比喜欢多很多。”

真是一个会说话的男人,文昕不由得又笑了笑:“那像你这么优秀,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工作太忙,而且我们圈子里,女同事很少。即使有女同事,也都不是我的那杯茶。我相信缘分,你捡到我的钱包,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我,我觉得我喜欢的品质你都有,比如善良、坦诚、不贪婪,所以我想追求你。当然如果你觉得反感,我不会勉强你。我们可以试一试交往,你或许觉得我太心急,那么就慢慢来,你可以试着了解一下我。我这个人虽然缺点很多,但优点也不少,我相信你会觉得我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文昕彻底无话可说了,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别发好人卡给我,我知道,女士只要说‘你是一个好人’,基本就是在否决这个男人了。”

文昕被他逗得笑起来。

知道她没有开车来,吃完饭后他就开车送她回去。不知不觉车子已经驶入了环线,文昕有点惊诧地问:“方向不对吧?”

“带你去个地方。”他说,“你不会十点钟就上床睡觉吧?”

“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

“看过绝不后悔,叫你多开十个会你也会乐意。”

车子停到公园外,她更意外了:“公园已经要关门了。”

“没事,还来得及。”

这公园她来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从这边的门进去过。进去后才发现原来竟然是酒店,服务员一路领着他们,无声无息地踏破冬夜的岑寂。

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筑,轩窗明灭,带着古意般温暖的灯火,连拾阶而上都仿佛梦境。

“坐这里。”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一直将她引到黄花梨的八仙桌边。偌大的落地玻璃正对着一池水,室内暖气正上来,服务员替他们把大衣挂起来,然后问他们喝什么茶。

“白茶?”他征询似的问她。

她点点头。

第一次跟他吃饭的时候,她点了一壶白茶,想必他那时便已经留心。这里白茶的品种很多,服务员向他们推荐了一样。

这样的地方喝茶都是其次,静谧得不像是在城里,月色遍地,照在屋瓦之上仿佛残雪,疏疏地漏下来。檐头的纸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有隐约的琵琶声,细听才知道原来是苏州评弹。

隔水听来,飘渺似仙乐。

喝一壶茶,配几样精致的淮扬点心,本来晚上吃得挺饱,可是那些点心做得很漂亮,味道又好,不知不觉又吃了不少。她吁了一口气,说:“这样的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上次公司在这里开高管会。”他笑着告诉她,“一帮老外觉得这里安静,就在正对着园林的会议室里,大讲特讲对冲基金和东南亚货币体系。在场除了我还有一个中国人,他对我说:‘焚琴煮鹤。’我说:‘是,这样的好地方,应该带着喜欢的人来。’”

再多话都是多余,白茶淡淡的香气氤氲,评弹的声音很好听。苏州话字字香糯,可是半句也听不懂,叫了服务员来问,才知道是著名的《再生缘》。

“我们两个也是焚琴煮鹤。”文昕不由得笑,“唱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唱什么。”

他却另起了一个话题:“会滑冰吗?”

当然会,小时候冬天黄河会冻得结结实实,还有水塘,那时候一帮孩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滑冰。放了学就背着冰刀,成群结队去滑冰,那时候花样很多,除了比赛谁滑得最快,还比赛谁最会转圈,谁能像电视上那样,滑出各种各样的花式。

她向他讲起家乡的冬天,讲起那些河上滑冰的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大学毕业后她就再没滑过冰,他怂恿她:“今晚要不要试一试?”

“啊?”她骇笑,“没冰刀,再说这里哪能滑冰?外头池子里?”

“酒店肯定有冰刀,咱们去公园的湖里,这时候湖水一定冻结实了。”

她觉得很好玩,像小时候老师家长再三恫吓,说会掉进冰窟里,可是大家还是偷偷地去滑冰,有一种犯法似的快乐。酒店另外有一道隐秘的门通往公园。这时候公园已经清场关门了,不见了游客,四处只有寂寞的路灯。他们拎着冰刀溜进去,空气凛冽,地上仿佛有霜,走了一阵子,文昕才发现原来那不是霜,而是月光。

城市里很少看见天际线,可是这里却静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远远已经看见冒着寒烟的湖面,还有绕着湖的柳堤,琼楼玉宇一般的雕梁画栋,都浴在月色里。除了他们,再看不到任何人,整座皇家园林似乎都已经睡着了,而他们,是梦里的精灵。

湖上风大,文昕没有戴帽子,他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替她包住头脸。

细腻的开司米很柔软,有淡淡的茶香,和一种薄荷般清凉的香气,文昕觉得很温暖。

他说:“我先下去试试。”

“会不会有冰窟?”文昕因为脸被围巾给蒙住了,所以说话也嗡嗡的,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担忧地看着他。

“不会。”他仿佛挺有把握,“什刹海都有好多人滑冰,这里一定也挺安全。”

他在冰面上走了一趟,衬着远远山岚的背影,人是冰雪世界中的芥子。远远看到他回头冲她笑:“下来吧,挺结实的。”

文昕好久没有滑冰,刚下去就差点栽了一跟斗,幸好梁江拉住了她的手。他没有再放手,两个人牵手在冰面上滑行,像是两颗自由的流星。抬头望去,天空幽蓝,月亮是一痕白色的残玦,寒气湛然。风割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可是心里却是暖的。

他说:“要是有音乐就好了。”

“要不用手机?”她也觉得挺快乐,快乐的时候总希望有音乐。

“我手机里全是默认铃声。”

“没关系。”她掏出手机,摘下手套,然后联上网络,迅速地下载一首彩铃。手机播放的声音很小,可是这样安静的深夜,也足够了。

他同她开玩笑:“明天送你一部山寨手机,声音会更大些。”

旋律响起一遍又一遍,他问她:“这首歌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她稍微停了一会儿,才告诉他说:“《星光璀璨》。”

幸好他没有问起,是谁唱的。

唱歌的人仍旧平卷舌不分,声音并不像专业歌手那般训练有素,可是却仿佛有种魔力一般。

“你是我的星光,我的天空因你而璀璨……”梁江说道,“歌词写得真好。”

她抬头仰望,没有星星,天上只有一轮冰轮,清清冷冷的光辉笼罩着大地。四面是冰盆似的山水,他们慢慢地在冰面上滑行,脚下冰刀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一种呢喃般的低语。冰刀划过冰面会留下淡白的痕迹,经历过往事的心里呢,会不会也深深浅浅,刻下那些印痕?那么有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痕迹,全部都抹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隐约可以看到手提灯一闪一闪,从密林后露出来,像是一只太过明亮的眼睛,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问:“会不会是保安?”

“唔,捉住我们会罚我们把整个公园打扫一遍。那惨了,扫三个月也扫不完。”

她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结果提灯而来的是酒店的服务员,担心他们太冷,所以拿来几件很长的羽绒服。

他们上岸去套上羽绒服,呼出的大团大团的白汽几乎要凝在眉毛上,才觉得真的很冷。尤其这样的夜半时分。他说:“咱们回去吧,太冷了。”

她看到服务员手里还有一件羽绒服,不由问:“还有人在这里滑冰?”

“是。”服务员微笑,“还有位先生,在桥那边。”

“莫道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梁江喃喃地说。文昕知道这是《陶庵梦忆》中的一段话,不由得道:“咦,你还读过《陶庵梦忆》?”梁江笑着说:“难道你以为我是假洋鬼子?”接着对她说,“来,咱们去看看,还有谁跟我们一样,零下十几度的三更半夜,在这里滑冰。”

走了很远才看到果然还有一个人,独自在冰面上滑行。那个人技术很好,虽然花样甚少,只是滑到桥下便立刻折返。但文昕一看他转身的动作,便知道这个人一定受过专业的训练,仿佛行云流水一般,挥洒自如。

梁江也觉得服气:“这才叫滑冰啊。”

运动的美充满力量与张力,冰刀刷刷地轻响,而那人独自在冰面上,仿佛自由自在,又仿佛超然世外,又偏偏与这山水月色浑然竟成一体。他们三个人站在岸上不知看了多久,那人才缓缓慢下来,转身朝岸边滑过来。

梁江伸手鼓掌,文昕和服务员被他带动,也拍起巴掌来。冰上那人甚有风度,远远按着胸口一鞠躬,仿佛是在谢幕。

上岸来文昕才发现他戴着专业的滑冰帽与口罩,服务员替他穿上羽绒服,他才开口:“求婚成功了?”

文昕直发怔,梁江也怔了一怔,那人才觉得有点尴尬:“啊,不好意思,我刚才远远看到你们在那边说话,还以为他是在向你求婚。”

梁江不由得笑起来:“这个地方确实适合求婚。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个地方确实不错,不过我上次在这里求婚,被人拒绝了。”那人爽朗地大笑起来,虽然戴着口罩看不到嘴角,但是他眼睛中满是笑意,“后来我觉得,是因为这里太冷了,虽然够浪漫,可是不够温暖。”

他们一起走回酒店去,服务员替他们提灯照着亮,其实隔不远就有路灯,不过只是偶有地方看不见。文昕很少在这样的地方走路,觉得像回到了小时候,镇上的中学都要上早晚自习,冬天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就要去学校,一路披星戴月地走着,常常会有雪花落满肩头。他的围巾还包着她的脸,呼出去大团大团的白汽,凝成细霜,围巾的边缘变得绒绒的,更令她觉得有些恍惚,就像小时候走在上学的路上,新月还没有落,前后隐隐可以看见人家,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踏在雪中沙沙的脚步声。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文昕觉得很暖和。

一进酒店就完全是另一重世界,灯火阑珊,暖洋如春。那人向他们挥了挥手,就顺着抄手游廊往后走了,估计是住在这里的客人。文昕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

“我送你回去吧。”梁江善解人意,“明天还要上班。”

到了她家楼下,他才告诉她:“我明天要出差,去香港。”

“哦。”文昕问,“去很久吗?”

“大约一周左右。”他轻轻地问,“可以吻别吗?”

毕竟才见第二次,文昕觉得有点意外,想了想说:“额头。”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快上去吧,冰面上太冷了,不应该带你去,现在你的脸还是冰冷的。”

“不,很好玩,我很喜欢。”她由衷地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带我去玩过了。”

自从长大以后,所有人都是以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她,很少有人纯粹地带她去玩,尤其是像这样的玩乐,就显得弥足珍贵。

“你喜欢就好。”他显得很开心,“快上楼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短信。”

上楼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将围巾还给梁江。她发了条短信给梁江,内容是:“我到家了,今天晚上我很快乐,围巾下次还给你。”

迟迟没有收到梁江的回复,估计他正在开车。她想起费峻玮晚上的演出这时候也应该结束了,于是给小千打了个电话,问:“演出怎么样?”

“挺好的。”小千有点怯怯的,大约是怕她责备,“收工后小费说有点事,自己开车走的,叫我和司机都先回来了。”

“他要是回去了你就给我发条短信,还有,叫他早点睡,免得明天拍戏没精神。”

“好的,文姐。”小千乖巧地答,“他一回来我就给您发短信。”

她随手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拿了本书,只说翻两页顺便等短信,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过来天已经亮了,窗帘忘了拉上,半间屋子都是冬日的晨曦,温暖而清澈。她抓起手机,只有一条梁江的未读短信说晚安,竟然没有小千的。

她心想难道费峻玮一晚上没回去?他跑到哪里去了?平安夜难道跟朋友泡吧去了?今天还有戏要拍,难道玩得太High了没起床?一急就又打给小千,劈头就问:“小费还没回来?”

小千支支吾吾,说:“我们已经在片场,马上就开工了。”

文昕不由得松了口气,问:“昨晚你忘记给我发短信了?”

“不是……”小千怯怯地说,“小费说……叫我不要发短信给你……”

大约是回去得太晚,担心告诉了她挨骂。以前他偶尔也有这样的毛病,于是她没太放心上,赶着起床去上班。

一上班就出了事。各大网站铺天盖地,娱乐频道头条全部是“平安夜费峻玮新女友曝光”。各种照片,都是费峻玮搂着厉贝贝,两个人神色很亲昵。有一张费峻玮低头在她耳边说话,乍一看上去,如同热吻一般。

电话差点没被打爆,Vickie应付得很好,可是新闻里还爆出来厉贝贝是老板的妹妹,又是小费的英文教练。

有人阴阳怪气地在网上说:“怪不得有公司力捧,还能演江导的新戏,原来是潜规则了老板的妹妹。驸马果然占便宜,有张帅脸就可以吃软饭。”

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同在一个娱乐公司旗下,费峻玮在新戏里演男一,汪海只演男三,这就是公主的力量。谁让汪海没本事,没泡上老板的妹妹。”

说什么的都有,乱糟糟甚是难听。文昕一边安排Vickie发辟谣申明给各大传媒,一边打电话给费峻玮:“你怎么能让人拍到那种照片?”

“娱记要偷拍我怎么知道?”

“我不是在怪你。”文昕耐着性子,“平安夜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你跟厉贝贝一起也是很正常的,可是你过马路牵她的手,又被人借位拍到这种暧昧的图,我们解释起来很麻烦。绯闻不是不可以有,但厉贝贝是老板的妹妹,其他人都会联想得很难堪。你跟方定奇传绯闻,谁都不会在乎,谁都会以为是在宣传新戏;你跟厉贝贝闹绯闻,连fans都不会站在你这边。你要我怎么向所有人解释?”

他大声道:“那就不解释好了!去他妈的!”

文昕怔了一下,还从来没听过他骂脏话,他已经挂了电话。Vickie走过来给她看辟谣申明,她打起精神来,斟酌修改了个别字句,说:“发出去吧。”

轩然大波已经形成了,文昕还得去向老板解释。幸好老板一向宽宏大量,反倒安慰她:“贝贝没经验,这事情不能怪小费。”

文昕再三道歉,说:“这是我们工作不周到,其实事先已经跟娱记打过招呼,他们都知道厉小姐是小费的英文教练。但我们没公开厉小姐的身份,当时也是怕娱记会联想,结果反而适得其反。”

老板说:“没事,告诉小费,好好拍戏,我让贝贝马上回美国,谣言自然就冷了。”

结果厉贝贝回美国的时候,费峻玮到机场送她,又被记者拍到,轰轰烈烈再次头条。这次文昕真的气得吐血了,跟费峻玮大吵一架:“你原来是故意的?”

他冷冷地看着她:“我连到机场送朋友的权力都没有了?”

“有,你什么权力都有!”文昕只觉得心力交瘁,一周以来的工作统统白做,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媒体资源把这事冷却下去,结果他重新燃起一把火。她想到这里就怒不可遏,“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整组人为了你这绯闻忙得不可开交,结果你还来火上浇油。你是不是真的爱她?真爱她你就向全世界宣布!我给你开记者招待会,现场直播求婚,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又没跟她吻别,你这么着急上火干什么?你们安排绯闻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说个‘不’字,我自己被偷拍到一张照片,你就冲我大吼大叫。我是个人,然后才是艺人,你是我的经纪人,你本来就应该为我处理这些事情。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宠物?高兴的时候就哄我一下,不高兴就把我一脚踹开?余文昕,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

文昕呆了呆,只见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也是怒到了极点:“我受不了你,你这种工作方式我没办法接受,你去跟老板说,我要求换经纪人!”

他推开门走出去,将门摔得“砰”一声巨响。文昕愣在那里,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独自在办公室坐到天黑,Vickie怯怯地来敲门:“文昕,你还不下班?”

“我过会儿走,你先下班吧。”文昕终于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臂。刚才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呆坐了整整几个小时,连手肘都僵了。Vickie小心地问:“你是不是跟小费吵架了?”

他把门摔得那么大声,想必外面的同事都听见了吧,她苦笑了一下,问:“老板下班了没有?”

“不知道,我替你打电话给姜小姐。”

老板的秘书姜小姐说老板还没走,于是文昕上楼去老板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告诉他:“小费要求换经纪人,您看派谁过来接手,我好安排。”

老板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小费向来有点小孩子脾气,你怎么也跟他一样,吵架了?”

“没有,工作上有点分歧,他觉得我做得不好,我也觉得自己对他不够耐心。”

老板笑起来:“小费是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他吗?他纯粹是被你骂急了,所以才顶撞你。这次的事情是他任性,不过你也别太逼急了他,缓一缓,回头他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再搭档。”文昕心灰意冷,“我性子太急躁,常常没有耐心。他现在主动要求,那就换人好了。”

“换谁去带他?”老板只觉得好笑,“全公司所有经纪人,你说换谁去带他?文昕,你

从前可不是这样,你永远是迎难而上的那一个。他说要换人,那你更得好好干,让他觉得离了你就不行,这才是我印象里的余文昕。”

文昕苦笑了一下:“您真是看得起我。”

老板拍了拍她的肩:“我这是相信你。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工作上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也别太着急上火。回头我会给小费打电话。相信我,他就是说说而已,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文昕回到家,也懒得吃饭,将下午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尤其是对费峻玮说话太不客气了。其实从前他也传过绯闻,那时候她还负责宣传,直接跟娱记们打交道,工作量更大,可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上火。大约那时候明明知道那些绯闻都是假的,所以才从容不迫地处理。而如今在内心深处,不管承不承认,她其实很不愿意费峻玮跟厉贝贝太过接近,所以一看到他们俩的绯闻,她就有点反应过度。而这是为了什么原因,她却不愿意去想。

费峻玮说要换经纪人,也确实是赌气,如果他真的有这种意思,应该直接去跟老板说,而不是对着她大吼。不过她下午的时候也对他大吼大叫了,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自己错得更多。果然晚上的时候,老板打电话给她:“我跟小费谈过了,他压根儿没有提要换经纪人,就说最近赶戏压力太大,而你有时候性子又急,所以他才会跟你有争执。他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回头哄哄他,给他个台阶下就行了。”

因为费峻玮平常通告很多,有时候几天不跟她打照面也是正常的,尤其现在剧组又赶进度,走不开身。她想这事还得自己先有所表示,他才有台阶下,所以她特意去探班,带了水果和热汤去给大家吃。汪海看到她挺高兴,跟她讨论了好一会儿角色。导演正忙,她就没过去打扰,看到费峻玮的椅子放在那里,小千和费峻玮却都不在。

“上洗手间去了吧。”汪海看到她往椅子那里看,便告诉她说,“刚刚还在这儿。”

拍外景,天气特别冷,又是在长城上,人被风吹得都快冻成冰棍了,她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了。汪海经验十足,告诉她:“你去发电车后边,那边避风,暖和一点。”

“你们都注意,别感冒了。”她穿着羽绒服也觉得被风吹得透心凉,“这风真是刺骨。”

“导演说了,下雪长城才好看。”汪海叫助理从自己的保暖壶里给她倒了杯热咖啡,“来,喝点热的就好了。”

一杯咖啡喝完,才看到费峻玮跟小千走回来。小千替他拿着暖手包等杂物,费峻玮没有戴口罩,鼻子冻得红红的。小千远远已经看到她,于是跟费峻玮说了句什么,费峻玮皱着眉头,却没搭腔。

他一回来就被导演叫去试机位,小千悄悄走过来打招呼:“文姐。”

“小费怎么了?”文昕问,“脸色很不好似的,是不是病了?”

“这两天没睡好。导演嫌他胖,每天五点爬起来跑步,七点就要出门开工,晚上又不能吃宵夜。”

文昕叹了口气,告诉她:“我带了虫草鸡汤来,小费那份你待会儿去我车上拿。”

“文姐,你是不是跟小费吵架了?”

文昕怔了一怔,没想到这事连小千都知道了,于是装糊涂:“什么?”

“那天小费回来得很晚,我要打电话给你,他都不让打。”小千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正在摄像机前走位的小费,“你知道他酒精过敏的,那天他却把红酒都打开了,也不喝,就统统倒进洗脸池里,气得眼睛都红了,他以前没那样发过脾气。”

文昕安慰道:“没事,可能他是太累了。”

远远看着费峻玮,很认真地在工作,似乎心无旁骛。周围一堆人围着,拿着遮光板、反光板,灯光、剧务、摄影助理,全都忙得团团转。她想了想,过去跟导演打了个招呼,江导正忙,也没顾得上跟她多说什么。

文昕又交代了汪海几句,就开车下山去了。

下了雪后,山路并不好走,沿路也没有什么车。她心里有事,越发将车子开得慢,还没有走到山下,已经觉得沮丧,于是把车子停到路边,打开天窗。清冽的空气涌进来,车内那点浅薄的暖气一下就被吹散了。她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又丢掉,拿起手机给梁江打电话。

因为是国际长途,所以手机里回声有点大,仿佛他站在很空旷的地方,声音听上去有点嗡嗡的:“文昕?”

“很忙吗?”

“还好,上午没有开会,只有几件事情要谈。”他在电话那端微笑,“你是想我了 吗?”

“打电话看看你那边顺不顺利。”她问,“你几时回来?”

“下周吧。CFO过来香港了,估计要多待两天。”

风吹得指端发凉,她告诉他:“我在长城上。”

“这个季节爬长城?”他有点意外似的,“会不会很冷?”

“不是,是来探班。”

“工作的一部分?”

“嗯。”

他停了一会儿,忽然问:“文昕,你哭了?”

“没有啊。”她曼声说,随手抽了纸巾把眼泪擦干,“风吹得太冷了,我得走了。”

“好,注意别感冒。”他说,“晚上我再打给你。”

她把天窗关上,重新开车上路。

还没有进市区就接到Vickie的电话:“文昕,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怎么了?”

“刚刚一位记者打电话给汪海的父母,要求做个采访。老人家说不接受访问,让他直接打给我。”

“然后?”

“记者没有打给我,转而要采访汪海的姐姐。”

“别反应过度,沉住气。”文昕说,“不要让记者觉得我们有什么事情想要瞒住他。”

“我知道。”Vickie说道,“你放心,我会应付,不过是告诉你,让你心里也有数。”

文昕想了想,又叮嘱她:“不要告诉汪海,免得他紧张。”

“好的。”

她返回公司后事情很多,等处理完,天早已经黑了。冬天的白昼太短,办公室里白炽灯开着,总让人忘掉时间。她并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经过走廊,她看到王义他们工作室整组人还在加班开会。忙碌的生活到这个时候才令人有一丝疲惫,走到公司楼外,才发现原来又下雪了。

雪下得并不大,绿化带的灌木上还没有多少积雪。她刚刚启动车子,忽然电话响起来。

是梁江,他问她:“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有个朋友到北京,他人生地不熟,打电话想让我去机场接他,结果我又出差在外头,你能不能帮忙跑趟机场,替我接一下他?”

“行,没问题。”

“那我叫他在3号航站楼的12号门口等你,我把你手机号告诉他,回头我让他打给你。”

“好。”

幸好机场高速没有堵车,一路很顺利就到了,她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然后上去找12号门。

入夜的航空港仍旧十分忙碌,灯火通明仿佛一只吞满萤火虫的异形怪兽。寒风凛冽,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她找到12号门,那个人却还没有打电话来,她觉得有点急了,于是又打给梁江:“我已经到了12号门,你朋友还没有打给我。”

“没关系,他已经看到你了。”

她转身,诧异地看到了梁江。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提着黑色的公文包,仍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正朝她微笑。

她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你怎么回来了?”

“明天下午一点才开会,赶早班飞机来得及。”他很仔细地端详她,“怎么不戴帽子?连脸都冻红了。”

她下意识用手揉了揉脸,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车停在哪儿?咱们快回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饿了。”

到了车上她才说:“今天你要向我求婚,没准儿我都会答应你。”

“别以为我是专门为了你回来。”他瞥了她一眼,“其实也是公私兼顾,还有点公事要处理,正好回来一趟。”

文昕说:“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回来处理公事,还专门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因为下雪不好打车。”

她终于气馁了:“就不兴哄哄我啊?”

“好啊,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话听着怎么就像韩剧呢?”

“别介,千万别。韩剧没一个好结局,不是车祸就是白血病,像咱们这样的,应该像台湾偶像剧,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大团圆。”

文昕很意外:“你还看台湾偶像剧?”

“你有没有研究过,其实电视剧的收视跟股市有着很密切的联系?”

文昕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梁江告诉她,“偶像剧火热的时候,必然是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人们才寄望于虚构的童话般的偶像剧。要是跟2007年一样,股市站在6000点上,所有家庭妇女都去炒股票了,谁有心思看电视?”

文昕仍旧半信半疑:“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

“本来就是这样,美国经济大衰退的时候,娱乐业反倒突飞猛进。市面萧条,要是再不看电影、电视,生活就更没有意义了。”

文昕想了想,问他:“那么前几年韩剧特别热门,说明韩国经济有问题?”

“不。”他很严肃地说,“说明中国的电视台那几年引进韩剧特别多。”

她怔了一下才大笑,他也笑起来:“好了,笑了就好了,把不开心的事情统统忘记。晚上多吃点,明天起床,又是一条好汉。”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如果真的关心一个人,那么他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你一定会知道。”

文昕真的觉得被感动了,她说:“要不咱们结婚吧?”

“少来。我这样的青年才俊,要多多地考察一下你,才知道你到底合不合格。再说求婚这种事情,当然是得男人来做。而且得浪漫,起码得有花有钻戒,世贸天阶大屏幕什么的,那才叫求婚。”

文昕呻吟了一声:“你不会真的打算在世贸天阶大屏幕求婚吧?”

“又没百分百确定是要向你求婚,即使我租下世贸天阶大屏幕,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文昕彻底地投降了:“以前没觉得你有这么贫啊,以前觉得你挺绅士的啊。”

“我们才见过三次面,你认为你了解我吗?”

文昕想了想:“有道理。”

这样说说笑笑,等到餐厅吃饭的时候,果然吃了许多菜。这次是文昕挑的餐厅,离她原来的大学不远。

“考试之前通常会来这里吃一顿,吃完就信心百倍地去考试了。”

“大学谈过恋爱吗?”

文昕点点头,说:“谈过。”又问,“你介意吗?”

他笑着说:“当然不介意。我大学时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你介意吗?”

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有多少个?”

“一、二、三、四……”他笑吟吟的,“五、六、七、八……”

她这才悟过来他又是在逗她玩,于是大笑起来。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忽然很认真地对她说:“文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不过我很愿意等。我知道你现在并没有爱上我,但是我相信,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我希望你多给我一些时间,也多给我一些机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希望你知道,我很认真。”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说:“对不起。”

“不,别对我说对不起。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有感情,也都有过去。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因为如果你对我说这三个字,就说明你打算放弃我,或者,打算离开我。”

文昕小声分辩:“我没有那样的打算。”

“目前你是暂时没有。因为你还没有来到我身边,你仍旧将我放在一个模糊的位置,离你不远,可是也不近。”梁江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很担心将来会有,所以别对我说对不起。即使将来你要离开我,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文昕有些迷惑地看着他,他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会是你?也许我从前见过的姑娘太少,所以一见你就有点晕头转向。”

“我又不是狐狸精。”

“别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或许就是情人眼里出狐狸精了。”梁江重新开起玩笑,“人各有志。”

文昕终于告诉他:“最近工作上有很多事情不开心。”

“嗯,我注意到了。费峻玮最近闹绯闻,你一定很忙。”

文昕诧异:“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费峻玮的经纪人,你怎么知道?”

“你的名片上确实只有经纪人这职业,没有印着‘费峻玮经纪人’这几个大字,你也确实没有对我说过,不过我上网搜索了一下你的名字,看到相关的娱乐新闻,就发现你是费峻玮的经纪人。”

文昕愠怒:“为什么上网搜索我的名字?”

他怔了一下,才说:“对不起。”他轻轻地说,“我对你知道得太少,所以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才会上网搜索你的名字,想找出一点与你有关的事情。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文昕呆了半晌,才说:“你这种人竟然没有女朋友。”

“是啊,所以你是捡到宝了,快快接受我的追求,不然我就被别人抢走了。”

送她到楼下,他照例问她:“可以吻别吗?”

文昕指了指额头,他于是再次温柔地吻在她的额头上:“好好睡,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就不打电话给你了。”

“好,晚安。”

“晚安。”

第二天去上班,刚进办公室,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问:“怎么了?”

“文昕,你好幸福!”Vickie指了指里间,“快去看看!”

一大束栀子花,足足有百来朵,密密匝匝像是一捧雪。这种花非常罕见,又非常香,香得整间屋子都好似初夏的雨后。文昕一走进去就开始打喷嚏,没有办法,立时泪眼汪汪地退出来,求Vickie把花拿出来,然后又请她帮忙打开窗子通风。

Vickie大惊小怪:“文昕你花粉过敏啊?”

“是啊,很多年了,一直没好。”文昕揪着纸巾,不停地擦眼泪,“真惨,这种花这么漂亮,我却闻到就要掉眼泪。”

“何止漂亮,还很贵呢。”Vickie无限惋惜地说,“这种花平常花店里都没有,而且放一天就变黄了,一定是特别订的。你男朋友对你真好,送花也送得这样别致,真像言情小说,哦不,像偶像剧。”

“我没有男朋友。”文昕终于停止了涕泪交加,又抽了一张纸巾。

“那这花是谁送的?”

“我怎么知道?”文昕问,“花里有卡片吗?”

“啊,有的。”Vickie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她。文昕拿到办公室去拆开看,字迹陌生,只有一句话:“一直想送你栀子花,在香港看到,立时买下来。愿盈手香气,可伴你到我回来。”没有落款,可是她已经猜到是梁江,不由得微笑。

他行事潇洒而浪漫,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花粉过敏吧。她无限惋惜地想,栀子花大约只得搁在Vickie的案头了。

中午她懒得出去吃饭,同事帮她叫了外卖,她蜷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看网上的娱乐新闻。论坛掐架掐得死去活来,各路粉丝各路无间热闹非凡。还有人自称是娱乐公司员工,开帖爆料,点击惊人,建起了万丈高楼。

文昕看了三五行,就忍不住“哧哧”地笑,拿着鸡腿边啃边笑,结果呛住了,咳得没有办法。她办公室的饮水机插座坏了,一直没有修,于是平常都在外面办公室饮水机倒水喝。所以她狼狈地放下勺子,听见外面有人走动,以为是Vickie吃饭回来了,她咳得满脸都是饭粒,于是一边擦嘴,一边提高了声音:“Vickie,帮我接一下饮水机的插头,谢谢啦!”

没有人应,于是她拿着杯子推门而出,结果看到是费峻玮。他一个人站在办公室中央,手里正拿着饮水机插头,看到她出来,于是看了她一眼,弯腰把插头插上。

文昕没想到是他,怔了一会儿,才十分客气地说:“谢谢!”

花还放在Vickie的桌子上,她闻到那幽幽的香气,突然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幸好及时背转身去,回过头来才说:“对不起。”

他走开让她去接水,她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呷了一口。他去开了窗子回来,问她:“后天直播的行程表在哪里?”

“我打出来给你。”

她走回自己办公室打印行程表,他跟着她进了办公室,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因为办公室地方不大,所以只靠墙放了一对单人沙发。他腿太长,往沙发里一坐,连腿都伸不直。

文昕把行程表给他,问:“你今天没有通告?”

取行程表是小事,可以叫小千来拿或者传真给他一份,都不必他自己跑一趟。

“今天只有上午两场戏,已经收工了。我回公司看看,有什么事没有。”

他眼睛红红的,仍旧像是没睡好,眼圈下有点青,人也瘦了些许。

文昕知道剧组通常都很紧张,尤其是江导的戏,所有人绷到极点,难怪他如此憔悴。

上次吵完架后,两个人还没单独碰过面,气氛有点僵,她只得没话找话:“怎么不叫小千过来拿?”

“她感冒了,我放她假,让她休息两天。”

文昕有些意外,问:“怎么不告诉我?公司好安排人接手。那现在谁照顾你?”

“我表妹,放寒假了没有事情做,正好叫她临时过来顶替两天。”

文昕突然问:“你是不是在发烧?”

他怔了一下,没有做声。文昕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的。

“发烧多久了?”

他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病态的虚弱:“两天。”

两天了还在按进度拍戏,还让助理休病假,要是她不问,他就绝对不会说。文昕一时气得眼前发黑,不再多说,拿起电话打给医院预约,然后说:“穿外套,把帽子、围巾全戴上,去医院。”

他又跟她拧上了,说:“我不去。”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文昕大怒,“我马上打电话给老板,我不干了,换谁来都比你省心!”

他紧闭了嘴不说话。

文昕开车带他去医院,走后门找相熟的大夫,量完体温,已经高烧到40℃,医生很忧虑:“我们要验血,以便排除甲流。”

去化验之后,先开了药打吊瓶。医院特意给了个单独的病房给他们当观察室。大约是太累了,没日没夜地赶戏,拍外景冷,拍棚景累,费峻玮躺下来一挂上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在室内他还是口罩、围巾捂得严严实实,遮去了大半张脸,文昕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睡着了。

他浓而密的睫毛覆下来,像小孩子。睡得不稳,眼珠还在微微动着,仿佛是在做梦。最近他又瘦了一圈,脸简直比她的脸还要小,可是这样上镜头才好看。这行业就是这么残忍,连一丝赘肉都不能有,人人最好永葆青春,所有病痛都是看不见的,观众眼里只有光鲜靓丽,风光无限。

文昕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忽然发现,他还围着自己那条围巾。那条围巾她织得很用心,没有什么错针漏针,可是因为是纯羊绒线的,所以有一点点起毛球。他围着略微有些短,所以只在脖子里绕了一圈,衬着微红的脸。

因为烧得温度太高,所以药水挂到一半,医生又安排护士过来量体温。文昕怕护士认出费峻玮,又怕她弄醒他,于是说:“我来吧。”

护士以为她是家属,就见怪不怪地将水银温度计给她,然后说:“我过会儿来拿。”

她把自己的手在暖气片上烤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将他扣子解开两颗,然后轻轻将他右手抬起,将温度计放进他腋下。大约是温度计太凉,他倏然睁开眼睛。

文昕觉得有点尴尬,她的手还在他衣服里面呢。

“温度计……”她有点底气不足地解释,“护士说要再量一次体温……”

他慢慢地坐起来,太近,她本能地将手一抽,可是他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取下了口罩,然后,吻在她唇上。

他的嘴唇还是滚烫的,文昕一瞬间觉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并不是没有被他吻过,可是今天这个吻,仿佛心碎一般。他吻得很轻,很慢,很无力。过了许久,她才推开他:“把口罩戴上,护士会进来!”

他并没有戴上口罩,只是看着她:“你爱我吗?”

文昕不做声,他亦不再问。过了许久,他忽然笑起来:“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看看你这样子,吓着了吧?谁叫你跟我吵架?我非得把感冒传染给你,是甲流最好,看你下次还吼不吼我!”

他戴上口罩,自顾自又躺下去,背对着她阖上眼睛:“还有,要是病好不了,后天的直播就没办法去,你快点想办法。”

文昕忍不住:“小费……”

“别吵我,我要睡觉。”

她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薄薄的碳色羊绒开衫,衬着浅蓝色的被子,越发显得瘦,瘦得肩胛骨都突出来了。她忽然想伸手摸一摸那肩胛,可是费尽理智,终究还是忍住了。

是的,她爱。

平安夜那晚,当她站在商场里,看着那幅海报,她心里就明白,她爱这个男人,哪怕明明知道,这爱是带着一种狂热没有理性的、毁灭一切的可能。她不应该爱,他是艺人,她是经纪人。是的,他们曾经有过过去,可那只是识于微时,此时此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费峻玮,而自己,也不是当年的余文昕。

如果他并没有红,会不会不一样?

不,即使他没有走红,自己和他或许也没有可能。横店的事情,早就是一段模糊的过往。即使他们从那一次就开始交往,可如果他仍旧是个小小的龙套演员,东奔西跑,辗转在各个剧组,他们迟早会成为一对怨偶。圈内的无数情侣,就是这样分手的。太辛苦了,一年见不到几次,感情自然就淡了,而且挣不到什么钱,一切世俗的难题都会等着他们,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情亦不能饮水饱。

后来他走到了万人中央,就更抹杀了一切可能。他站得越高,就会越孤独。或真或假的绯闻,不能不顾及的舆论,当任何一段感情都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尽百般苛责,那么或许谁也没有力气走到最后。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不好,将公事和私事搅到了一起,才会带来这样多的困扰。

她决定尽量地公私分明。

第二天她就嘱咐Vickie,最近的通告都由Vickie陪费峻玮去。难得Vickie竟然有点犹豫不决:“那种大场面,我没有经验。”

“又不是春晚,再说就算是春晚,你只是跟去做节目,怕什么?”

Vickie说:“黄金档,又是直播,收视这么高,跟春晚有什么区别?……”

“是小费去唱歌,又不是要你唱歌。”文昕笑了笑,“要紧张也是他紧张,你紧张什么?”

“我就怕他一紧张会出事,那岂不是砸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怯场?”

Vickie想了想:“那倒没有。”

“放心去吧,也就是唱首歌,你在后台等他唱完就行了。直播也没什么,他不会忘词的,真忘了会有提词机的。”

三言两语安抚了Vickie,然后将行程表交给她:“小费已经看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联络人姓名、电话全在上头,你回头再跟对方确认一下细节。还有昨天小费发烧,今天不知道好点没,你打电话问小千,要是他还在发烧,立刻跟节目组联络,只怕会有问题。”

“好的。”

Vickie确认了一切然后又向她来交代:“小费不发烧了,不过今天跟剧组请假,在家休息,他说明天没问题。节目组那边我也确认过了,只是明天上午小费还有两场戏,导演坚持让他拍完再去电视台。好在直播是晚上,中午我跟保姆车去接他。”

“好,有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OK!”

春节放假之前特别忙,因为各种晚会与商演特别密集,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分。文昕觉到肚子饿,才发现天早就黑了。

梁江打来电话,问她:“又在加班?”

“还好,差不多忙完了,正打算回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给你挑了栀子。”

她这才想起来:“噢,谢谢,我很喜欢。”

“那下次还买给你这个。”

“不用了,太贵了。”

“你值得更珍贵的东西。”

这人真是讲情话的一流高手,文昕只觉得耳朵痒痒的,干脆问他:“在香港没有艳遇吗?”

“在香港只顾跟大老板开会,余下时间全在想你,哪里有时间艳遇?”

文昕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或者后天,看工作状况。”他说,“再不回去,就得在香港过年了。”

文昕忽然下定决心:“你过年回家吗?”

“无家可归。”他很幽默地说,“父母在墨尔本,不回来过年,我是孤家寡人。你愿意跟我这孤家寡人一起过年吗?”

她说:“春节我打算回家。”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立时就问:“那么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趁春节放假和你一起去拜访伯父伯母?”

“你有车有房吗?”

“有的。”

“年薪多少?”

“唔……不算分红也超过百万了。”

“我妈一定会喜欢你。”文昕喃喃地说。

“我也觉得。”他话峰一转,“可是重点是,你喜欢我吗?”

她很坦白:“目前说不上喜欢。”

“没关系,将来你一定会喜欢。”

文昕笑起来:“可不可以当我刚刚那些话统统没说过?”

“不可以!”他坚定地告诉她,“回来我就去见你,你别想逃之夭夭。”

讲完电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仅没有好转,甚至似乎更加沉重了。文昕在办公室有点坐立不安,最后走出来倒茶,忍不住问Vickie:“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应该没有。”Vickie随口说,“小费请假,汪海在剧组,除了小费明天有直播的通告,这两天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安排。”

或许是前段时间太累了吧,文昕心想,幸好就快要放假了。于是跟Vickie说:“把剧组近期的宣传通告给我看看吧。”

Vickie发给她,她看完宣传通告,又处理完几件事情,就无所事事了。到底是闲不惯,觉得口干舌燥,又走出来倒水。Vickie终于发现了她的异样:“文昕,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头有点晕,全身都没劲。”文昕使劲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

“是不是感冒了?要不早点走,去医院看看?”

文昕心想,没这么快吧,这么快费峻玮就把感冒传染给我了?不过她浑身乏力,坐在办公室里也觉得无法集中精神,于是跟Vickie说:“那我早点走,去药房买点药吃,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Vickie说,“既然不舒服,就别开车了,打车回去吧。”

她把车扔在公司,拦了出租车回家去。在小区附近买了一些感冒药,回家找到温度计一量体温,果然在发烧。

她吃了一堆泡腾片、VC冲剂之类的东西,又洗了个澡,只觉得精疲力尽,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觉得全身皮肤灼痛,于是爬起来又洗了个澡,洗到一半想到今天小费有活动,裹着浴巾又跑出来打电话给Vickie:“Vickie,对不起,我今天不舒服没有去公司,你别忘了去接小费。”

“我两个钟头前就出发了,现在都已经快到剧组了。”Vickie语气轻松,“我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没打给你。放心吧,虽然你这个女超人病了,不过地球仍旧在转动,我没那么不靠谱。”

文昕被她逗得笑了笑:“知道你很靠谱,我就是打电话给你确认一下。”

“好的,我和小费到电视台后再给你短信。”

“OK。”

她回浴室继续洗完澡,然后出来吹干头发,把脏衣服、被单全扔进洗衣机,然后叫了一份外卖。

不管病成什么样子,饭总是要吃的。没有人照顾她,她也得叫外卖。

外卖送来她勉强吃了两口,终究还是难以下咽。打开冰箱找到两个胡萝卜和一把芹菜,索性给自己打了一杯蔬菜汁,喝完就当吃过饭了。

虽然不去公司,但还是不太放心工作,文昕打开电脑看了看后援会网站,拿到入场券的粉丝正在集结,打算晚上去参加节目。有人已经到了电视台门口,后援会的两个副会长正在清点人数,用手机发帖直播集结的状况。

文昕觉得很放心。

偷来浮生半日闲,一闲下来,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不知为何,她随手注册了一个新马甲,进了后援会论坛的灌水版,发了个帖子:“如果小费要结婚,大家会怎么想?”

明明后援会论坛人气很足,可是这帖点击率很少。过了半天总算有人回帖,她刷新一看,只有一句话:“拜托楼主了,这种没营养的帖子不要天天发好不好?让人连抢沙发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愣了一会儿,用“小费结婚”四个字当关键词,在论坛里搜索。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竟然真的每隔一阵子就有人问“如果小费结婚大家会怎么想”。

粉丝的回答千奇百怪,但还是以花痴为主:“哗!小费穿黑礼服站教堂里一定帅死了!”

“生两个像他那么帅的宝宝就好了!”

“新娘要是我就太好了……别打我,我在做梦……”

也有个别很激烈的回复:“小费结婚我马上去跳楼!”

结果被无数人唾弃:“那你跳楼好了!小费幸福就好,像你这样的人别自称是‘小飞侠’!”

她饶有兴趣地往后翻帖子,结果发现竟然有人PS了小费的结婚照。

是拿剧照PS的,新娘是潘胜茵穿婚纱的另一张剧照,都不在同一部剧中,难得作者非常用心,合成得几乎天衣无缝。

可是底下有无数人吵架,因为还有不少“小飞侠”喜欢费峻玮跟薛沫沫搭档。

“他们是一个公司的,而且又是校友,说起来小费还是沫沫的师兄呢!小师妹什么的最有爱了!小费一定要和沫沫在一起啊!我是‘飞雪派’!小费小薛最般配!”

“小费还是跟胜茵最搭!他们刚出道就合作过,他们演情侣的时候,薛沫沫连戏剧学院都还没考上呢!”

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当粉丝就是这样开心,有关偶像的一切事情,哪怕是芝麻绿豆的细细碎,哪怕根本是虚无飘渺,也可以这样津津有味,当做一等一的大事来关注。

Vickie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会员区看费峻玮的各种高清大图。“小飞侠”们十分用心,很早的图片都有收藏,那时候费峻玮眉目间犹带青涩,根本还是个大男生,拍照的时候连pose都不怎么会摆,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不过天生一双电眼,就算是望着镜头外,都十分吸引人。

他真是天生该吃这碗饭,文昕想着,电话响了好几声才听见,拿起来看是Vickie,连忙接听。

“Vickie,怎么了?”

“文昕,我接到小费已经返程了,但现在我们被堵在路上。”

“什么?”

“进城的高速出了重大事故,一辆油罐车撞了货车,现在油罐车起火,货车上有危险化学用品,高速封闭了。消防车来了十几辆,所有车全堵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

“小费呢?”

“他在我旁边,你要跟他讲话吗?”

“不,不用。你们马上想办法下高速。”

“没有办法,前后都已经有几公里长的堵车,交警全来了,也不能调头。”

“步行呢?步行可以走下来吗?我马上安排车去接你们!”

Vickie说:“我刚刚查过地图,步行可能得五公里才有另外的公路。”

“五公里?”文昕抬起手腕,“现在三点半。”

“节目八点开始,六点一定得开始化妆。”

文昕飞快地计算:“即使你们下了高速,进城还得一个半小时。”

Vickie几乎已经要抓狂了:“而且进城后正好遇到下班的晚高峰。”

文昕当机立断:“打电话给节目组,赶不到了!”

“不!”Vickie叫起来,“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文昕,你好好想想。”

文昕头疼欲裂,思绪如麻:“我没办法。”

“文昕,不要放弃好不好!你也说过,这节目很重要,机会难得,是你动用了特别的关系,争取了好久才争取到的。”

文昕苦笑:“那又怎么样?五公里步行得多久?就算你们走到公路,路上再遇上堵车呢?高速一堵,所有的车都会从另一条路进城,几率太高了!我建议马上给节目组打电话,说明情况。”

Vickie退让了半步:“好吧,那我打给节目组,也许他们能有办法。”

“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Vickie说,“晚上是直播,节目预告早就放出去了,要是临时改动,他们也会着急。”

文昕只得由她去操作。放下电话她上网搜索了一下,新闻已经出来了,滚动的字幕播送着“高速重大车祸,请进出城的车辆绕行”。

这下完了,另一条路更会堵得水泄不通。

Vickie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也许正在焦急地联络。她没有再拨打,想了一想,打给费峻玮。

他说:“Vickie在讲电话。”

“我知道。”文昕问,“要不要我赶过去?”

“你过来也会堵在出城的高速上。”

“你劝劝Vickie,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的,不要太勉强。”

“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放弃吗?”

文昕微微一怔:“什么?”

“你和Vickie都是Marilyn带出来的,有时候你们俩其实很像。”

文昕不语。

费峻玮说道:“如果你在这里,不到最后一秒,你绝不会放弃希望。你会想尽一切办法,从困境中脱身,让我可以按时参加活动。”

文昕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才轻声道:“是,这是Marilyn教会我们的,凡事都一定要100%努力过,即使最后失败了,仍旧可以问心无愧。”

“所以不要劝Vickie,让她想办法吧。”

他挂断了电话,轻轻的一声“嗒”,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忙音。她拿着手机,突然觉得怅然若失。

Vickie说得对,离开了她,地球仍旧在转动。

即使离开了她,对费峻玮而言,对公司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从前那样拼命地工作,工作几乎在生命里占了全部意义,就像Marilyn一样,敬业、执着、专注……可是Marilyn还是离开了公司。Marilyn走之后,自己接手她的工作,公司的所有都仿佛没有变过。天并没有塌下来,一切顺利良好,连费峻玮都适应得很好——虽然是Marilyn带他出道,又做了他好多年的经纪人。他十分念旧,对Marilyn感情很深,半师半友,一直非常尊重她的意见。

这世界上,谁离开� �谁是不能活的呢?

她自嘲地想,Marilyn尚且如此,如果现在自己离开,想必公司也会在轻微的调整之后,继续顺利地运作下去。

她忽然觉得倦怠,仿佛为之奋斗已久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半个小时后,Vickie兴奋地打电话给她:“文昕,我们解决了!小费会按时赶到电视台,你放心!”

她没有说到底是采用了什么办法,文昕忽然也懒得再问,只是微笑着答:“解决了就好。”

“文昕,不跟你说了,现在我们要步行一段路。到了电视台我再给你电话,Bye-bye!”

“Bye-bye。”

她打开网站继续看新闻,记者纷纷赶往事故现场,不过因为大堵车的原因,很远就得开始步行,所以还没有现场的视频和图片发回来。不过离事故路段较近的一些车主,将一些彩信发到了网上。只看到堵车堵成了长龙阵,见首不见尾,还有很多消防车、救护车以及警车夹在里面。据说交警正在尽力疏导交通,不过堵成这种情形,没有大半天工夫,是疏导不通的。

她不由得有点担心费峻玮,前天他还在发烧,虽然昨天休息了一天,可是如果今天步行五公里,回头再去台上又蹦又跳地唱歌,还是直播,还不能跑调……

她叹了口气,给Vickie发了条短信:“尽人事,听天命,实在赶不到就算了。”

久久没有回音,也许Vickie正忙着讲电话,又或者,是没注意短信的提示音。

五点多的时候Vickie终于打电话回来:“文昕我们到电视台了,马上进化妆室。”

“好。”文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极了。”Vickie似乎格外兴奋,“节目组有一位副导演是小费的fans,她帮忙找到了直升机……”

文昕几乎要吐血了:“直升机……”

“是啊,所以我们赶到了。”

“Vickie,直升机的事千万别往外说。”

Vickie已经悟过来:“我明白。”

挂掉电话她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想想还是换了衣服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去电视台。这个时候正是堵车堵得最厉害的时候,司机开着电台,听交通状况。等从车水马龙的三环线下来,已经快七点了。到了电视台外面,她才想起来自己没出入证,进不去。

算了,也懒得找人出来领自己进去了。天气太冷,在马路上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远远看到有快餐店的招牌,于是进去蹭暖气。

进了快餐店才发现自己饿了,午饭本来就没吃什么,看到食物越发觉得饿。

点了汉堡与热饮,坐下来草草咬了一口汉堡,却没有了食欲。于是用手机上网看在线直播,明知道流量一定不少,也顾不上了。一直看到费峻玮唱完整首歌,没出任何状况,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Vickie也打电话给她:“小费收工了,我们打算走了。”

“你们晚饭吃了没有?”

Vickie说:“还没有。”

文昕说:“我就在电视台外面,这样吧,我请你们吃饭。”

“好啊。”Vickie说,“我跟小费就出来了。”

她从快餐店出来走到电视台门外,不一会儿果然看到熟悉的保姆车驶出来,停在她面前,Vickie打开车门:“快上来!”

这里是禁停,她很利索地跳上了车。车里很暖和,费峻玮拿着镜子在卸妆。文昕见怪不怪,知道他练出来了,在车上也能稳稳地卸妆,于是问Vickie:“想吃什么?”

Vickie却扭头问:“小费想吃什么?”

文昕说:“我主要是请你,他是顺便,别管他了。今天你辛苦了,你想吃什么?”

Vickie笑着说:“你还怄小费玩儿呢?得了,咱们去吃粥火锅吧,太饿了。”

到了餐馆进包厢,服务员认出费峻玮,不由得眉开眼笑。点完单经理就来了,送了果盘和普洱茶,自然要求拍照给餐厅留念。

费峻玮向来脾气很好,拍完照,还替服务员签了名,服务员欢天喜地地去了。Vickie说:“每次跟小费吃饭都占便宜。”

“又没给咱们打折。”

“还没结账呢,说不定结账的时候就打折了。”Vickie很乐观,“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在三亚误机了?就迟了两分钟,我跟值机央求,说我是费峻玮的助理,赶着去录节目,能不能想想办法。结果人家破例让我走VIP赶到登机口,还替我升舱。哎,真是沾小费的光。”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小费,你还有没有登机牌?”

“什么登机牌?”

“搭完飞机的登机牌。”Vickie说,“我表妹是你fan,除了你的签名海报,就想要一张你用过的登机牌。”

“应该没有吧,早就随手扔了。”费峻玮大约是累了,嗓子有点哑哑的,“要不我问问小千,看她那里有没有。”

“那回头我自己问小千得了。”

文昕这才问:“你嗓子怎么了?”

“感冒后遗症,唱完歌就这样了。”

服务员进来上菜,她就没再多问。三个人都饿惨了,文昕还好点,那两个人都是空着肚子折腾到现在。吃完之后去结账,果然打折了,还送了一张VIP卡,经理亲自将他们送出大门,一直说:“欢迎再来。”

“近期内是不可能再来了。”Vickie说,“回头餐厅把小费的照片往墙上一挂,哗,不知道多少fans要来点名吃他吃过的菜,然后天天在这里守株待兔。总得等这阵风头过去,我们再来。”

刚上车文昕的电话就响了,她看到号码是梁江,犹豫了两秒钟才接:“你好。”

“还在加班?”

“没有,刚跟同事吃完饭,过会儿回家了。”

“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啊?”她还没想明白,脑子里仍旧是糊涂的,“什么?”

“我已经回来了,下午的飞机,想你正忙着,我也要去公司有事,就没打给你。现在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正好可以过去接你。”

她想了一想,说:“不用了,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素来细心,问:“你和朋友在一起?”

“嗯,是同事。”

“那我去你家楼下等你?”

“不,不用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好久没有见你,我想今天就看到你。”

她耳根子发热,只好说:“好,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挂断电话,一边的Vickie就忍不住笑:“是那个说话特别温柔,然后又送你栀子花的普通朋友?”

文昕不知道为什么,努力不去看费峻玮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道:“不是,是我家里打来的。”

“催你回家过年吧?”Vickie很机灵,见她不愿意讲,立刻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机票订了么?”

“订好了。”文昕问,“你今年回家吗?”

“不回去!省得我妈又逼着我换工作。”Vickie提起来就是牢骚,“口口声声什么娱乐圈太乱,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工作是怎么回事。”

文昕第一个下车,因为她住的最近。她下车时费峻玮似乎已经睡着了,一个人歪在后座,帽子压得低低的,或许是太累了,有时候从片场回来,他就会在车上睡着。Vickie也怕吵醒小费,于是跟她挥了挥手,文昕轻手轻脚跳下车,也朝她挥手道别。

进电梯时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她原本以为是梁江,结果拿出来一看,却是费峻玮。

“你会离开我吗?”

屏幕上只有这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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