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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纸包不住火

伊洛斯将军在经过几日的拖延之后也终于抵达了比尔提城。他手握皇帝的委任状,两眼朝上,准备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不管他是德斯蒂尼伯爵还是鲍罗特公爵。他还带来了皇帝亲自调拨的几百名禁卫军,这些人丝毫不比克劳福德兄弟率领的精锐差,各个都是身板挺直、盔明甲亮。

比尔提城内最近流言四起,不断有人传说老鲍罗特公爵事实上已经在帝都西萨城亡故了,而年轻的阿尔伯特殿下之所以迟迟未归,恰恰是为了将老公爵的棺木安放回索罗城去。城外驻扎的那些鲍罗特公国的士兵们也已经风闻了这个消息,军队内部开始产生了不安和骚动。

作为实际的最高统帅,塔伦克劳福德当即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对于自己手下的将士们,他是愿意实话实说的,可是对于夏洛特夫人,他却无法下定决心去据实以告。

当初,塔伦力劝阿尔伯特放弃索罗城,战略大转移似的千里迢迢来到比尔提城,在这个过程中,夏洛特夫人是坚决持反对意见的。虽然殿下顾全大局,知道家事国事之间的轻重缓急,可事实上却造成了他们母子之间的隔膜。不断流逝的时间虽然是一剂天然的溶解药方,可毕竟这个症结本身还是不那么容易消除的。

塔伦作为一个外人,却不得不搀和进这桩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中,这就意味着他必然会受到许多不必要的牵连。把老鲍之死告知夏洛特夫人的话,会引发许许多多的问题。老公爵死在一群暴民手上,但皇帝其实只抓了一个领头的魔法师,而那位魔法师也并没有被立刻处死,仅仅只是关进了大牢而已。这一作为不要说是夏洛特夫人了,就算旁观者看了也会觉得心寒、不解和气愤。

眼下,西边莽墩口后,肯坦公国已然聚集起了数万精锐大军,随时有可能从关后冲出,威胁到比尔提城的安全。夏洛特夫人毕竟是个女流之辈,万一她知道丈夫死的不明不白,一意孤行想要去帝都找迪略特理论的话,那这就相当于腹背受敌,形势的发展会陡然间变得十分不可控了。

塔伦固然心思缜密,可这桩事情却的的确确非同小可,他一时之间游移不定,无法拿捏分寸。

伊洛斯将军的到来,更是像落井下石一般,他自恃甚高,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塔伦可以容忍他的傲慢,但是却无法接受他的胡说八道和瞎指挥。

伊洛斯看出了这其中的些许微妙,他在私底下用令人心寒的微笑冲着塔伦说道:“阁下,新晋公爵的母亲,也就是那位鲍罗特公国的太夫人,应该还不知道真实情况吧!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内部可千万不能出现纷争啊!”

“将军,此事我也正在发愁呢,你若有什么高见的话,敬请不吝赐教,在下定当洗耳恭听。”塔伦不愿意露出特别的难色,因此故意借机询问伊洛斯的意见。

“阁下,依我之见,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其千辛万苦去避让,还不如早些通报,以免积重难返、越陷越深!”

伊洛斯这几句话虽然符合塔伦现时的心意,但其背后的目的却大大不同。他是要让夏洛特夫人为老公爵的死而伤心落泪、悲痛欲绝,他天生就是这般毒蝎模样,他要掌控大局,就必须让鲍罗特公国的内部产生矛盾。夏洛特夫人是阿尔伯特的母亲,而塔伦克劳福德则是小阿的重臣,这两个人都是新晋的年轻公爵不可离弃的左膀右臂,现在却很有可能会变成一道无法抉择的单选题。

以塔伦那敏锐的头脑,当然是能体会出伊洛斯的良苦用心的,甚至于在那位虬髯将军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塔伦的心中早就已经猜出十之八九了。他不再犹豫、不再踌躇,当即便决定要和夏洛特夫人面对面地长谈一番。

自从克劳迪娅感冒发烧之后,她的侍女凯瑟琳每天都会按时来到夏洛特夫人跟前汇报一下女伯爵的病情,聊一聊互相之间都感兴趣的家常事。凯瑟琳和珂赛特已经结成了比较良好的姊妹关系,夏洛特夫人也乐意看到这两个年轻姑娘在自己跟前晃悠。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自己的丈夫以及儿子,无时不刻不盼望着用手抚摸一下那两位至亲至爱的人。

坊间舆论虽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但太夫人这边却仍然被瞒得很好,或者应该这么说,凡是能和夏洛特夫人促膝交谈的女流之辈全都被众人蒙在了谷里。

塔伦每次要拜见夫人的时候,都是郑重其事地请人早早地就前去通报,以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尴尬。这次虽然事情紧急,但他仍然没有忘记礼数。

夏洛特夫人今天心情不错,她边听着凯瑟琳及珂赛特互相之间有说有笑地拉着家常,边用忙忙碌碌的针线活打发时间。得知塔伦要来的消息后,夫人轻轻地说了一句道:“他也真是的,总把自己当做外人。这么辛辛苦苦、忙前忙后的,等到那父子两人归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和他们说说,不要把手下人弄得这么规矩!”

塔伦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先是说了一番必备的客套话,然后慢慢地试探道:“夫人,阿尔伯特殿下这几日应该就快从索罗城动身了。目下军情紧急,皇帝又派了伊洛斯将军过来把关。比尔提城可不像莽墩口那般易守难攻,再加上之前地震的缘故,我们的形势可不容乐观。”

“阁下日夜操劳,真是辛苦了!”夏洛特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非凡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身份的高贵。

“夫人,公爵大人恐怕不会过来了……”塔伦接过仆役递过来的茶水,只微微吮了一小口便又回到了正题上。

“你是说公爵他愿意留在索罗城吗?”夏洛特夫人两眼闪着光,她明显兴奋了起来,因为那座城市才毕竟是自己真正的家园啊!

“是的,夫人……公爵大人他恐怕得永远留在那里了……”塔伦言辞闪烁,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加以贴切地表达。

“您这是什么意思?”夏洛特夫人警觉了起来,她称呼的语气也变了,这是一种内心中充满焦躁不安的暗示。

“夫人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塔伦显得很为难。

“不!凯瑟琳和珂赛特都是好姑娘,有什么东西不能当着她们的面来讲吗?”夏洛特夫人变得固执起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措施,多一个熟悉的人陪伴在身边,就能多一份安全感,多一份承受力。

“夫人,老公爵他……”塔伦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好了,鲍罗特公国的军师可以纵论天下大事,却无法面对家庭变故。

夏洛特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起来,她的那两只早已不再年轻的手微微发颤。凯瑟琳和珂赛特赶忙上前,一左一右将摇摇欲坠的公爵夫人给稳稳地搀扶住。

两位年轻姑娘对于公爵父子的安危也十分挂怀,她们代替夏洛特夫人问道:“阁下,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老公爵必须永远都呆在索罗城呢?”

“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夏洛特夫人那苍白的脸色再配合上鼓得圆圆的眼珠子,令人望而生畏。她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可以接受的解释,她不愿意去想什么可能的噩耗。

塔伦摇摇头道:“这是上天的意思,连皇帝陛下都无法剥夺这一权利。”

“他死了吗?”未亡人忽然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她的两眼并不看着塔伦,也没有瞧房间里任何的人或事物。她已经超脱于尘世之间,妄图参悟到上天那既仁慈又残忍的本性。

塔伦没有摇头但也没有点头,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太夫人发泄释放完自己的情绪。

珂赛特是个坚强的姑娘,但她是那种坚强在内心的孩子,她的泪腺依旧十分发达,在该伤心的时候仍然会止不住掉下大把泪水。

凯瑟琳则把夏洛特夫人的那两只不断颤抖的手紧紧地给握住,她和老公爵没有什么交集,但阿尔伯特是她的意中人,老公爵是阿尔伯特的父亲,夏洛特夫人是阿尔伯特的母亲,她理所当然地应该相帮小阿去安慰痛失丈夫的老夫人。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夏洛特夫人淡淡地说道,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脸上只剩下了可怖的苍白。

这是一个用言语无法解构的瞬间,塔伦等人不能拒绝这个要求,也不敢拒绝这个要求。

夏洛特夫人全部的生活意义就在那父子两人的身上了。她虽然也有女人的虚荣,也有贵妇人的傲气,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她从来只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情,当初她怀了本尼迪克的孩子,对方坚守修道院的底线,没有给其任何名分。但她毫不气馁,一心一意把孩子给生了出来,脑海中丝毫没有抱怨的念头,只想着要把小阿尔伯特给抚养成人。她后来得了上天的眷顾,被老鲍罗特公爵给看中,接进府去做了宠妾,没几年功夫,又天赐鸿运一下子被扶立为正夫人。老公爵对小阿尔伯特十分疼爱,由于这是其唯一的可以拿出手的男性子嗣,因此毫不犹豫就将这个孩子立为了公国唯一的法定继承人。这简直是一出完美的童话故事。夏洛特夫人也时常在暗地里感谢上苍对于自己的怜惜与溺爱。她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一心只想要和父子两人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那个阴险狡诈的皇帝虽然有如幽灵一般时时刻刻纠缠在自己丈夫的身边,可是她从来都是采取乐观主义的态度,因为过去的生活经历告诉她,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安然度过的,没有什么困境是不能坦然面对的。

可是她错了,老公爵已死的噩耗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把这个童话故事给瞬间撕得粉碎。该来的即使迟到一会儿也终究会来,她的第六感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一定会最终指向迪略特皇帝本人。她是个不会嫉恨别人的女人,但这次的事件却由不得她不去破例了。美满的家庭、美满的婚姻,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瞬间被毁灭了。在老公爵授命北伐的时候,夏洛特夫人还是信心满满的,虽然各种谣言不断,可她却几乎充耳不闻。她相信自己,也相信上苍。

老公爵果然没有死在北方,但他却出人意料地丧命在了帝都暴民的手里。这是一种多么大的讽刺,在夏洛特夫人的心目中,她把皇帝及其居住的都城一股脑儿地想象成了地狱的模样。她诅咒那个不得好死、阴险狡诈的迪略特,她也诅咒那些有如蝼蚁一般嗡嗡聚集在一起的下水道暴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夏洛特夫人并没有如肯坦国的雷德尔或者皇帝派来的伊洛斯将军想象的那样,去嫉恨妄图封锁消息的塔伦克劳福德。

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也是一个伟大的妻子,更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随后的举动很快就让那些对妇女持有偏见的家伙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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