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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2章 摆驾沛邑!

“邯郸那边,可有来报?”

坐在辇车之内,看着车外那一幅幅既陌生,又莫名熟悉的田野风光,刘邦面带微笑着朝直道两侧跪地恭候的丰沛百姓点头示意,嘴上也没忘记正事。

听闻身后的车厢传来刘邦的询问声,夏侯婴也稍侧过身, 顺势将车速降下了些。

“曲逆侯回禀:舞阳侯闻陛下许其戴罪立功,并未作何不妥之姿。”

“只绛侯言,若以今邯郸所聚之兵先讨陈豨又后攻燕,恐或稍有不足。”

“绛侯意:暂以邯郸之兵蚕食陈豨所部;待淮南战平,太子先前所调之兵北上汇合,再行谋燕。”

“另长安来报:于舞阳侯先受缚而后释一事, 未央宫未生风闻······”

“呵!”

“未生风闻······”

“好一个未生风闻!”

听着夏侯婴语调平缓的汇报声,刘邦的面色却是悄然拧在了一起,最后索性一把放下车帘。

“皇后, 分明是有恃无恐,根本不忧心于樊哙之安危!”

又是一声沉呵,刘邦便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掀起了车厢于御车架之间,那口二尺见方的车窗布帘。

“诶,夏侯。”

“你说这樊哙,啊?危在旦夕;可皇后,怎么就丝毫不慌乱呢?”

“嗯?”

“朕可是明颁诏谕,许陈平、周勃二人便宜行事,乃至先斩后奏啊?”

听闻刘邦这声似是满带疑惑的询问,夏侯婴只下意识回过头。

待看清刘邦那张从车窗内探出的面庞上,竟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之后, 夏侯婴赶到嘴边的话嗡时一停, 又被夏侯婴硬生生咽回了肚中。

“许,许是皇后亦知,舞阳侯罪无可恕······”

“嘿!”

“罪无可恕······”

“嘿嘿!”

又是几声怪笑, 刘邦终是再度放下车帘, 重新钻入了那架用黄缯做车盖、用犛牛尾装饰车衡左侧的天子御辇之内。

而在车厢前的御马台, 夏侯婴才刚暗自松口气,车厢内再度传来刘邦一声似有深意的自语声,将夏侯婴的心再次高高悬起。

“得皇后之庇护,这普天之下,凡汉之民,竟还有人堪言‘罪无可恕’?”

“嘿······”

“嘿嘿··········”

“今时之皇后,尚只不过皇后而已······”

“待日后···············”

·

“儿臣!恭迎父皇!”

“臣等,恭迎陛下~”

“民等,谨拜陛下,恭迎陛下幸临~~~”

没有过于盛大的典礼,也没有太过繁杂的礼数。

当刘邦的御辇出现在丰邑外五里的位置时,映入刘邦眼帘的,只一片放眼望去看不见尽头的脑袋。

——跪地恭迎自己的人,小心翼翼抬起的脑袋。

“太子、将帅功侯、丰邑民······”

“免礼免礼~”

不等唱礼官按照流程,将‘某某某叩拜陛下,恭问陛下安’的拜礼唱喏而出,就听一声高亢的‘免礼’声自御辇内传出。

而后,便是刘邦那发虚斑白的面庞、略显消瘦的身影, 伴随着自己发出的爽朗笑声,出现在了辇车之外。

“免礼免礼,啊,平身,平身~”

“哎呀~都快些起身吧~”

“啊?”

语调极尽随和的招呼着,刘邦脚下也没闲着,在辇车外左走两步右走三步,将辇车周围但凡发须沾点白色的老者尽数扶起了身。

等这些年过半百的丰沛老汉憨笑着挺直了身,又见刘邦丝毫不顾天子仪态的将腰稍躬起了些,对这些老者连连拱手不止。

“朕这,不过是年老思乡,趁着一把骨头还走得动,回乡里看看,没成想,竟然惊绕了几位老者······”

“陛下可万莫如此,小老儿等不过黔首农户,幸蒙陛下恩泽······”

带领着王陵、张苍等将帅,以及刘交、刘肥等宗亲诸侯,以及楚地大小官员跪在地上,却见老爹直接将自己无视,反倒是和老同乡们客套起来,刘盈面上也不由涌上些许僵硬之色。

好在没过多久,背对众人的刘邦借着挠屁股的功夫,朝身后的刘盈等人轻轻一招手,刘盈这才如蒙大赦的站起身,又换上一副乖巧地笑容走上前。

来到老爹身后,听着老爹和这几位老农聊着‘庄稼收成好不好’‘身子骨硬不硬朗’‘蹴鞠还踢不踢的动了’等亲民话题,刘盈却是根本不敢插嘴,只陪着笑躬立于刘邦侧后方一步的位置。

刘盈不敢端架子,那几个老农却也是不客气,聊到兴起之时,竟好似同老友闲谈般,挽过刘邦的手臂,小声对一旁的刘盈指指点点起来。

许是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乡,刘邦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一把揽过一位老者的肩膀,一起对刘盈平头论足起来。

被这么一群小老头直勾勾盯着,又不时上下打量着指指点点,纵是刘盈自诩‘见过大场面’,也是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好在最终,老爹瞥向自己的那抹略带嫌弃的目光,还是在身旁的‘友人’劝说下,渐渐变成了一抹好似十分勉强的‘认可’。

偏偏这抹‘认可’,在刘盈看来,竟都还带有些许‘凑合’的意味······

“嗯······”

“也还算······不错?”

“毕竟能让老头子觉得‘凑合’的人,当今天下好像也没几个······”

如是想着,刘盈忐忑的心绪也是稍安定了下来,正要抬起头,却见方才还在身前的老爹,此刻已是和那几位老者勾肩搭背着,走到了御辇旁。

不等刘盈开口问,就见刘邦似是想起什么般,身形一滞,又勐地回过头。

“唔,险些忘记了。”

“摆驾沛邑!”

大咧咧丢下一句‘摆驾沛县’的吩咐,刘邦便又回过身,搂着一个老者就上了御辇。

在老爹的畅笑声中,刘盈分明听见夹杂着的几声如‘喝个痛快’‘一醉方休’‘不醉不归’之类的欢声笑语。

到这一刻,就算刘盈是‘后世来客’,也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流水宴······

延绵十五日不断,大肆喝酒吃肉,酒足饭饱就睡、醒了继续喝酒吃肉的流水宴······

“嗨~”

“做皇帝做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性子······”

苦笑着腹诽一番,刘盈终也只能僵笑着回过身,同迎接队伍交流一番,便快步来到了自己的太子辇车旁。

——刘盈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丰邑以西五里。

而刘邦打算摆下流水宴的沛县,距离此处却有足足五十余里······

作为儿子,刘盈必须早老爹一步到达沛县,甚至要争取在老爹熘达过去之前,把筵席摆上台面。

只可笑刘盈身后的宗亲诸侯、将帅官兵、楚地官员百余人,本是来迎接刘邦,此刻,却又不得不向着数十里外的沛县‘急行军’······

·

数个时辰之后,夕阳西下,日暮黄昏时分,沛县的大小干道之上,却已是被火光照耀的宛如明昼。

一方方高几在街道上被摆成一长排,一坛坛美酒从库房内搬出,却并没有放在高几之上,而是摆在了高几之下。

——几千坛酒,若是都放上高几,根本就摆不下······

酒上齐,人到齐,各式菜肴也被庖丁端出,将那延绵数里的‘木桌轨道’摆了个满。

顿时间,整个沛县的上空,便被一阵阵欢声笑语所占据。

作为这场流水席的‘承办方’,刘盈自是忙的脚不沾地,虽然不需要亲手做什么,却也是手忙脚乱的忙活着流水宴的‘后勤补充’。

至于‘主办方’刘邦,则是在一众迷弟的簇拥下,在‘木桌轨道’的头侧坐了下来,两碗浊酒下肚,也已是忘了自己是谁。

刘盈甚至亲眼看见皇帝老爹,和一个端菜的庖丁划了两拳!

而在刘邦、刘盈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个角落,先前那几位老者却是不约而同的聚在了一起,方才还泛红的面颊之上,此刻却看不出丝毫‘酒气’。

“陛下此番返乡,可是数年来头一遭!”

“是极是极!上一回,还当是汉七年,项籍自刎乌江之时!”

三两句话的功夫,众人便极为迅速地达成一致,最终,还是由一位面相和善无比的老者一抬手,众人的谈论才平息了下去。

“陛下年事已高,依老朽之见,只怕是······”

意味深长的道出一语,就见老者又神神秘秘侧过身,朝远处指挥者庖丁们的刘盈遥一虚指。

“太子虽生于丰沛,却不似陛下这般念乡情,待陛下百年,恐吾沛邑,便百年难再迎圣驾······”

说着,老者又抬起头,望向正前方不远处,正陪着刘邦推杯换盏的几位元勋功侯。

“偏偏舞阳侯、绛侯皆不在,吾沛邑元从,今竟只得安国侯随侍陛下身侧。”

“诸位当知:安国侯王陵,可是出身丰邑······”

“想当年,陛下本只以沛邑为龙兴之所,反于丰邑视若无睹;彼时,恰乃王陵出面相劝,这才有‘丰沛龙兴之所’一说······”

随着老者的话语声,围聚一圈的众老者面上,也不由涌上一抹焦急之色。

“是啊······”

“陛下年老,太子又不类陛下,日后,恐果真当百年难迎天子幸临······”

面色复杂的交谈着,众人的目光交错着,最终还是悄悄汇聚在了先前那老者身上。

看出众人神情中暗含的意思,老者也并不推脱,只稍一沉思,就朝众人一招手,示意众人附耳过来。

待十几个小老头站起身,撅着屁股将耳朵凑到木桌对面,老者才压低声线,满是得意的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今之太子,虽乃陛下嫡长子,却非长子,乃是次子。”

“其虽生于丰沛,然年不过二、三,便随陛下入关为汉王太子,于吾沛邑,自是毫无情谊可言。”

老者一语,顿时惹得众老头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就见那老者继续道:“太子虽生于此而长于关中,然陛下之长子,却曾长于沛邑至足有七岁!”

“至皇长子年七岁,二世立而天下乱,皇长子生母为乱兵所戮,陛下方纳皇长子入族谱,养于今之皇后膝下······”

说着,老者的音量是越来越低,面上神情却是越来越眉飞色舞了起来。

“依俺之见,太子于吾沛邑,实无情谊可言!”

“前些年,关中亦多有风闻,言陛下不喜太子,意欲易储!”

“既如此,吾等何不借醉酒之时,言劝陛下废太子而立长子?”

一听老人提起‘劝陛下易储’,众老头的面上,皆只涌上一抹茫然之色。

太子对沛县有没有感情,众人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太子的年纪,却是整个天下都无人无知的事。

只掰着指头一算,众人就不难发现:刘邦起兵反秦之时,太子刘盈还不到一岁;等刘邦做了汉中王、刘盈做了汉王太子的时候,刘盈也才不过三、四岁而已。

至于‘皇长子曾经在沛县生活到了七岁’的事,众人虽然并不是很确定,但‘当今刘邦意欲易储’的消息,却是实打实的由来已久!

这样说起来,借着酒兴提一个刘邦本来就想做的事,确实算是不错的办法。

最起码不会出问题,就算拍到了刘邦的马腿,也完全可以假装自己喝多了,一句‘酒后失言’了事。

顶天了去,也就是‘自罚三杯,下不为例’······

“陛下意欲易储一事,俺也有所耳闻。”

“只不知,陛下欲立者乃皇长子,亦或他者?”

听闻此言,先前那老者却只烦躁的一摆手。

“且不论欲立者何,单陛下有意易储,便足矣!”

“及立何人,若陛下仍迟疑不定,俺们恰好进言相权。”

“若陛下心有所属,俺们也好打探些消息,日后到了长安,也好同那位走动走动?”

听到这里,众老头的面容之上,已经再也没了丝毫迟疑。

——没有风险的机遇,简直就是五本买卖,不做白不做!

反正到头来,一个‘山东父老’的名头,也足以保住项上人头。

成功的利益巨大,失败的代价微乎其微,这个算盘,这些老人精,显然能敲的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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