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突然而至的婚期
赵妈在三小姐的客房里等了一会儿，心里很乱，正思忖着刚才的事，卧室的珠帘响了一下，三小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件细碎花纹的红缎棉袄，一条绿色套裤，三寸黑底红边的绣花鞋将三小姐衬托得婀婀娜娜亭亭玉立，一抹刘海蓬蓬松松散落在光洁平展的额头上，弯眉大眼小鼻子，尖下巴微微上扬，嘴角稍稍上翘，显得任性而倔强。
听到声响，赵妈知道三小姐从卧室出来了，忙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站起身。这时小菊从外面端着一个铜盆进来，里面的炭火正忽明忽暗地燃着。门外刮来一阵风，碳烟呛得小菊连连咳嗽了几声。赵妈说：“我和小姐说会儿话，你先出去，没事不叫你别进来。”小菊答应了一声，掩门退了出去。
赵妈拉着三小姐莲藕一样细嫩的小手坐在火盆旁，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用爱怜的眼神看了三小姐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奶娘，我爹这么早喊你去，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啊哦，也没什么事！”赵妈顿了一下：“梅，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有些事你可别瞒着奶娘。
“奶娘瞧您说的，我瞒别人也不能瞒您那。再说我也没有什么事好瞒人的。”
“那就好，奶娘问你，你也快二十的人了，有没有想过嫁人？”
“您说啥那，羞死人啦！”一抹绯红掠过三小姐的脸颊。
“你和奶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啦？”赵妈直截了当地问道。
“有人？啥人？”三小姐疑惑的问道。
“啥人，男人呗，傻丫头！”
“奶娘~~，您再胡说人家不理您啦。”说罢用小拳头在赵妈肩膀上轻打了一下，顺势倒在了赵妈的怀里。
看三小姐不像撒谎的样子，赵妈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用手轻轻拢起三小姐散落在额头上的秀发，嘴里呢喃了一句：“我的傻孩子！”
赵妈正准备告诉三小姐老爷太太要她嫁人的事，就听到楼道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丫鬟小菊叫三小姐。二人忙站起来，整了一下衣服，这时门就开了。
最先进门的是两个丫鬟小菊和秀眷，一人手托一卷红绸布，跟着进来的是一个矮胖婆子，她是华家请来的裁缝吴婆。最后太太钱氏才进门。
吴婆子进得门来，径直朝赵妈坐过的小方凳奔去，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不料坐偏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哎呀我的娘哎，三小姐的板凳也欺生来。”吴婆的胖身子仰面躺着，四肢在空中手刨脚蹬乱晃荡，活像一只被人掀翻的乌龟，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笑毕，赵妈一边拉吴婆一边戏谑道：“才过了年，你这是给太太小姐拜年那。”喘了一口气又道：“亏你还是个裁缝，也不讲究个反正，人家拜年都是俯下身子磕头，你倒好反过来了。”
“你这就不懂啦，太太小姐是贵人，我这叫仰面朝天，行的是大礼。”吴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又说：“要真是拜年还能讨份喜钱，这倒好，平白跌了一跤，把我老妈子的屁股蛋都摔成两半儿了。”说着用指头一戳丫鬟秀眷的脑袋：“我叫你笑，以后生孩子没屁勾，像婆婆我这样在地上摔一下就有了。”说完还用手板着两个大屁股转了一圈，结果又引来大家一阵笑。
秀眷羞红了脸，转身问太太：“太太，这布料放哪儿？”
“先放小姐的内房吧，要整放好！”说完向秀眷递了一个眼色。秀眷会意，转身进了三小姐的卧室。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有个丫鬟来喊赵妈，说莫管家找她。赵妈就起身告退，秀眷和小菊没事也相跟着走了。
华太太吩咐吴婆给三小姐量身子。见吴婆早就架起了三小姐的两条胳膊，翻过来翻过去地量起来。不一会儿就收起了尺子，道：“小姐就是个衣裳架子，腰是腰胯是胯，估摸着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可是做的喜衣，不比平常，吴婆可要上心！”
“太太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吴婆裁剪的衣裳保管三小姐穿着妥妥帖帖。”说罢要走，却又不见迈腿。华太太见状，忙从袖衣口袋里摸出一些碎银，吴婆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吴婆走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三小姐说：“二娘，刚才您说做什么喜衣，是咋回事？”
华太太拉着三小姐的手坐下来，说：“老爷叫我过来告诉你，你要嫁人啦。府上请来吴婆，就是给你置办嫁衣的。”
“嫁人？嫁谁？”三小姐瞪大惊愕的双眼问道。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对你说。”华太太抬眼瞄了三小姐一下：“这事我也是今早晨刚听老爷说的，十几年前老爷就把你许给灵霄山背面的莫家了，莫家可是咱这带有名的猎户，还经营着十几家皮货铺子，你嫁过去就由富小姐变成富太太了，保管亏不着你。”
“这么些年我爹也没对我说起过，莫家也没来过什么人，更不知道那个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个啥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嫁过去，我怕万一~~我不想嫁！”
“傻孩子，人的命天注定，儿女的婚事爹娘定，自古就是这样。娶妻嫁人这种事，就像隔着墙头扔簸箕，是正是反谁也说不准。只要家境殷实，不愁吃穿乐个清闲自在，我们女人一生还能图个啥？！”
三小姐心里很乱，低着头不说话，华太太又说了一些宽慰开导的话，就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三小姐，空空荡荡的，有些孤寂。赵妈去了前院柜上，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要办，丫鬟小菊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也没有。三小姐突然有些想念自己的母亲~~那个把自己生在这个世上又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印象的亲娘。
现在的华太太其实是华前摸的二姨太。十七年前，华前摸的夫人邱氏在生下三小姐不久就去世了，二姨太钱氏顺理成章变成了大太太。那时钱氏已经有了大少爷华丰，转年又生下了二少爷华收，钱氏在华家作为女主人的地位就更加家稳固，无人动摇了。好在钱氏为人温顺，待人展宽，对待邱氏所生的三个女儿比自己的两个儿子还要疼爱。所以，华府上下对钱氏都非常敬重。
三小姐进了内房，打开一个棕色檀木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小盒用红绸缠着，打开盒子，里面一把小锁。小锁非常精致，纯金打造，一面雕印着一朵梅花，一面刻有“长命百岁”四个隶体小字。这把金制长命百岁锁是三小姐百天时，她的母亲邱氏托工匠打制的，这也是邱氏留给三小姐唯一的念物。
每当内心空虚的时候，三小姐就会从箱底拿出这把小锁，一面抚摸一面想象着母亲的样子。她曾经照着镜子端详自己，然后问赵妈自己像不像母亲，赵妈摇头，说三位小姐长得都像华老爷，这叫她很失望。她也曾问过两个姐姐母亲长得啥样，两个姐姐一人说一个样，这反而使她关于母亲的影像更加模糊了。
现在，在面临人生重大转折的时候，三小姐又一次拿出了这把长命百岁锁，她多么希望母亲能活在这个世上，亲手为自己穿上嫁衣，挽起发髻，目送自己远嫁他乡······
可逝去的亲人怎能会重回人世呢？华家马圈上面的那个山坳里，那座孤零零的坟茔，野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已经整整一十七个春秋了，娘就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华家，望着她的女儿一天天长大。如今女儿要远嫁他乡，也不知道嫁个什么样人家，丈夫是个啥样人，母亲若在的话，自己何尝如此孤独，如此无助。这样想着想着，两行晶莹的泪珠不由挂满了三小姐的两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