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在石屋外的空场上，穆秋看到对面山坡上来了一个人，心想，大家都在山上训练，谁还有工夫瞎逛。见那人转过山嘴向自己的石屋走来，穆秋就从松树下的那条小路上，拐到石屋上方的山坡上去了。
连日来，穆秋一直没有上山，没有参加小分队的训练。这期间，南川的三爷和西川的二姨，分别都组建了一支山地小分队，在驯马场上面的山坡上驻扎下来。两支小分队在两个山愣子上，各自**，安营扎寨。穆秋因为头疼难忍，训练的事就交由黑老幺临时代理。
不大一会儿，就听空场里有人喊少爷，穆秋站在石屋上方往下看，原来是黑妮。
“你不在西川府，来这里干啥？”穆秋问道。
听到头顶上方有人说话，黑妮抬头一看，说道：“少爷好悠闲哟，站在城楼看山景呀。”说着也顺着小路来到石屋上方的山坡上。
黑妮来到穆秋身边坐下来，说道：“上次托你帮我求个情，你还摆少爷的架子。你看，你没求情，我不也照样成了小分队的成员啦？”
穆秋看看黑妮，说道：“你成了小分队的成员？你看你又粗又胖的样子，你能爬得了山？”
黑妮听了穆秋的话，脸一红，嘴一撅：“戴上玻璃帽学会嘲笑人了。”见穆秋没接话，又道：“我是来给女兵做饭的。”说完嘿嘿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纸包，放在草地上：“这是我烤的一只野兔，你过来尝尝。”
“哪里来的野兔？”穆秋不禁问道。
“女兵们在山上训练时，踩死的，我烤了给你拿来，你尝尝好吃不？”黑妮说着打开了纸包：“这个时候的野兔肉，不如冬天的好吃，正是换季的时节，肉少腥味还重，你凑活着吃吧。”
穆秋望着喋喋不休的黑妮，心想，别看她平时傻儿巴叽的，懂得东西还不少。转而一想，这个黑东西可别招惹她，来惯了可是个麻烦，于是说：“在跑马川，男女不能往来，这是规矩。以后你不要再来我这里了，免得叫甘爹和二姨知道了受罚。”
听了穆秋的话，黑妮急忙从草地上站起来：“我是偷着来的，那我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趁热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说完急急忙忙地跑了。
黑妮走后，穆秋看着地上的烤野兔，想到了牛马山，想到了三小姐。明天就是四月初七，如果在还魂山能见到三小姐，那该是个怎样的情形呢？假如不是三小姐，而是野狼设的圈套，那又该怎么办呢？
穆秋想着想着，头又隐隐地地疼起来。自打戴上玻璃神帽，头就没有轻快过，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似开始那么沉重罢了。山谷中空空落落，穆秋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表达**，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四周寂静无声，刚刚来的黑妮也被他吓跑了，哪还有个人影？
站起身来，走到石屋上方的悬崖上，穆秋对着山谷喊了两嗓子，山崖即刻传来啊啊的回音。喊过之后，穆秋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于是就把烤野兔放在石屋里，藏好，带着大毛向石斧崖走去。
爬山的时候，穆秋想起刚才山崖的回音，记起了小时候跟着耿老憨放牛时，学的那首儿歌，于是就边走边哼了起来：“崖孩子长，崖孩子短，崖孩子腚沟有个眼，有个眼，尿清泉，一尿尿到郎平川，郎平川上有只狼，拾个孩子叫她娘······”
穆秋唱到这里，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多少年不曾记起的儿歌，如今哼起来，却忽然领悟到，耿老憨教给自己的儿歌，不正是说的自己吗？自己不就是华老爷从郎平川野狼谷捡回来的狼孩吗？眼下的白朗城堡，说不定就有奶大自己的狼母，自己打死的那几只野狼，说不准就是自己的狼兄狼弟。
想到这些，刚刚高涨的情绪复又糟糕起来。看看眼下的跑马川，想想山那边的白朗城堡，穆秋想，自己能不能劝说甘爹放弃这场战争，和白朗城堡和睦为邻呢？可又一想，挑起这场战争的不是跑马川，而是白朗城堡，自己又将奈何呢？！
穆秋本来想到石斧崖，看看在那里训练的弟兄们，可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使他放弃了这个打算，重又回到了石屋上方的草坡上。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在夕阳的映照下，望着天上滚过的蘑菇云，穆秋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当夕阳将要褪尽，大毛唤醒了它的主人，穆秋面对最后一抹余晖，缓缓摘下了玻璃神帽。
第二天天刚亮，穆秋就带着大毛，上了石斧崖。通过那条暗道来到石斧崖背面的山坡上，在那块大石头后面坐了下来。当太阳升起来，穆秋戴上玻璃神帽时，就见从还魂山下面上来一个人。那婀娜的身姿，轻盈的步伐，分明就是三小姐，穆秋的心狂跳不已。他断定，那块小石板就是三小姐留给自己的。
穆秋把大毛安抚在石洞的空场里，怀揣无极神鞭，快速地向山下跑去。当穆秋跑到山下那条深沟前面时，深沟那边已经站着了三小姐。
两人呆立在深沟两旁，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三小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你屋里有穆秋的靴子？”
“三小姐，我就是穆秋啊！你不认识我了？”
三小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穆秋，摇了摇头。黑黑的瘦瘦的，头上还戴着个玻璃帽，奇奇怪怪的样子，这哪里是以前那个白白净净高高大大的穆秋呢？
穆秋见三小姐不认识自己，心下这才忽地想起来，是呀，难怪三小姐不认识自己，就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自从来到跑马川，由小马驹幻化成人以后，自己就变得又黑又瘦了，再也不是以前三小姐见过的穆秋了。穆秋想解释，可嘴笨的他紧张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想，，要是早一天戴上玻璃神帽，变得能言会道就好了。
三小姐见穆秋局促不安的神情，又听声音就像穆秋，正迟疑着，就见穆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对着她喊：“三小姐，野兔，烤野兔！”
听到来人知道牛马山烤野兔的事，三小姐断定，此人就是穆秋，可能死后发生了许多变故，也未可知。自己不也是死后进了纳魂谷，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吗？正这样想着，就见穆秋一纵身跨过了那条深沟，把三小姐扛在肩上，飞也似的向山那边跑去。
穆秋扛着三小姐，就像扛着一根稻草一样，没有感觉。转头看看，三小姐就在自己的肩上，心下就有些疑惑不解，但情急之下，也不管这些，先离开还魂山，不被野狼发现再说。
进入暗道，来到空场上，穆秋把三小姐放下。三小姐还没站稳，大毛就从边上猛地窜了出来，吓得三小姐一下钻进了穆秋的怀里。穆秋喝住大毛，把大毛领到空场的尽头，大毛就乖乖地蹲守在那里不再乱动了。
三小姐和穆秋在石头上坐下来，相对着一时都默默无语。良久，三小姐问：“你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啦？”
听了三小姐的问话，一种悲怆之情骤然从心底涌起，穆秋竟像孩子一般抱头痛哭起来。哭过之后，才断断续续向三小姐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从火烧马圈场到进入跑马川，从驯马场练兵又说到现在自己头上戴着的玻璃神帽······
穆秋讲完后，抬起头来，看着三小姐问道：“你怎么也在还魂山呢？上次我见到的那个人是你吗？”
三小姐冲穆秋点了点头，早已泪如雨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穆秋说：“我说出来，你别害怕。其实，我现在已不是华家庄的那个三小姐了，我是纳魂谷的一个鬼魂。”
听说三小姐已变成鬼魂，穆秋心里一惊，怪不得刚才扛三小姐时，觉得那么没有分量，原来三小姐也像自己一样，不在人世了。
三小姐向穆秋简单讲了自己的遭遇，末了，说道：“我的阳间身还存着纳魂谷的风雨坛里，等采到九十九棵阴阳还魂草，就能还阳回家。”
听到三小姐还有还阳的机会，穆秋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舍，只是默默低头不语。见穆秋不说话，三小姐说道：“人世常无常，异界多变数。今日一见，还不知何时才能相会，我来纳魂谷，阳间身被纳魂谷的谷主存起来了，身上没有别的东西。这是我拜干娘时，干娘给我的见面礼，我把它送给你做个信物，以后若能相见，就以此物为凭。”说着就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银质手镯，递到穆秋手上。
穆秋接过银手镯，看了看，小心地揣进怀里，说：“我想回华家庄，可甘爹说，我要回去，就只能变个小马驹，若是留下，也许还有重生的机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哨子：“这是我平时练兵用的哨子，以后不管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吹三声哨子，我就知道你是三小姐。”
三小姐接过木哨，放进衣兜，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三小姐打破沉默，说道：“咱俩人间异界的，也算是缘分，好不容易见一次，都别这么悲悲戚戚，你不是有烤野兔吗？拿出来咱再尝尝！”
穆秋这才想起来，赶忙拿出那个纸包，放在石头上。两人一边吃着野兔肉一边说着话，哭一会笑一会，笑一会又哭一会，看看时近中午，三小姐说：“快晌午了，太阳越来越毒，我得赶紧回去，要不然就会被太阳伤到我的魂魄。”
见三小姐要走，穆秋虽有不舍，但也不敢挽留，于是就把三小姐送下山去，送过那条深沟，临别的时候，穆秋对三小姐说：“还魂山常有野狼出没，你要来采阴阳还魂草，不要害怕，我有无极神鞭，到时我会在这里保护你。”
三小姐冲穆秋点点头，没再说话，就急急忙忙向山下走去，不一会就到了山脚根，待淌过那条断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