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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蒹葭

半个月后。

刘府。

刘昭在后院晒着草药,一见赵麒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筛子,迎了过去,道,“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早?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赵麒摇摇头,道,“长卿在房里?”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但每每提及刘长卿,刘昭仍是老泪纵横,心痛难忍。虽说赵麒已经派人去寻当春和王曼曼的下落,可说到解药一事,两人仍是毫无头绪。想他刘昭做了半辈子大夫,夫人却是死于疾病,如今唯一的孩儿也让他束手无策。

刘昭不说话,气氛便有些压抑。

这半个月,每次早朝过后赵麒都会来刘府坐一会儿,可大多时间里又是琐事缠身,怎么也挤不出时间再来照看刘长卿了。

“唉!”刘昭叹了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道,“长卿在房里温书呢,他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不喜跟旁人来往,无聊了就躲在房里看书。”

“我去找他。”

赵麒说完了话,转身就往刘长卿的房间走去,却听刘昭在他背后低声问道,“倘若我儿此生再也不会好转了呢?赵相,你仍会待他如一?”

听他这么问,赵麒停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停驻在原处,墨色的眸子静静看着院中来来回回忙碌的蜂蝶。那只蜂蝶在空中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终于找到栖息的地儿了,歇下扇动的翅膀,停在院里一处花枝上。

赵麒好似才回过神来,道,“本相自然会护他周全,放宽心吧。”

似乎听到刘昭在身后叹息,或是哽咽。赵麒没理他,抬起脚步去寻刘长卿了。

此时刘长卿正在房里温书,不厌其烦地捧着文卷,“凡成天下者,必先为孝,而后知礼守义。为孝者,幼时从父命,听父言,虽年长从仕,不以权势违其愿。知礼者,必先为善,礼其亲,善其友;美其所言,乐其所为。守义者,应……”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长卿睁大了眼睛,一见是赵麒,原本严肃认真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意,“非鹿。”

他笑得可爱,上挑的眼尾含着些许温柔,赵麒也随着他轻轻一笑,柔声道,“今日功课做得如何?”

刘长卿觉得他的声音温水似的,缓缓地轻轻地扫了一下他的心口,忍不住跟着脸红,小声说道,“在读《道法》,才看了一点儿。”

说完,手里的书便被对方抽了过去。刘长卿疑惑地望过去,见赵麒已经在他身侧坐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捧着书,道,“何为礼义?”

刘长卿一愣,脑子里搜罗着《道法》的内容,奈何方才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句子,现下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礼…守其道,止于…止于……”

悄悄地偷看了一眼,在对方眼里没看出什么不满,只是那平静无波的眸子更让刘长卿觉得有些可怕,刘长卿垂下脑袋,显得有些委屈,“记不得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责备或是批评,却察觉到对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无妨,《道法》是难记了一些。下回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嗯。”刘长卿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仍是觉得委屈。明明是会的东西,怎么忽然就记不起了……难不成是中了什么魔咒,才会让脑子糊成了一团,话也说不清楚了。

赵麒见他似乎不高兴,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由油纸包好的梨花糕,拆开了递到他眼前,哄道,“别难过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毕竟是孩子心性,刚才还心中郁闷,一见梨花糕顿时心思也全部被吸引过来,抬起头望着赵麒,道,“给我的?”

“嗯。”赵麒点点头。刘长卿素来爱吃这些东西,尤其是醉仙居的梨花糕,如今就算是心智不全,喜好应该是不会变的吧。

刘长卿高高兴兴地将那梨花糕连同油纸一块儿接到手里,朝赵麒道了句谢,这才心满意足地掰下一块塞到嘴里,支吾道,“好吃。”狼吞虎咽了一番,又觉得不妥,粗略地咽下嘴中糕点,便问,“非鹿,你吃吗?”

赵麒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正要摇头,却见刘长卿已经给他掰了一小块,将手伸到他的嘴边去了,还不停地推荐道,“可好吃了!”

没来由的,觉得喉中哽咽,方才刘昭的话他当做没听见,其实却是心中慌乱不已。倘若,倘若刘长卿真的一辈子都是这副面貌,他该如何是好……

“非鹿,你不高兴?”刘长卿虽然是失了神志如同七八岁孩童,却也是知晓赵麒此时面色不妥,连忙问道,“你不爱吃这个?”

赵麒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以示无碍,然后伸出手轻轻捉住他的手,凑过去将那小块梨花糕咬到嘴里,“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刘长卿点点头,望着桌上还剩下的一大块梨花糕,暗自吞了吞口水,正要去吃,却发现右手仍旧被赵麒握住,几乎动弹不得。刘长卿脸红了红,连忙挣脱出来,却不知为何觉得被碰到的地方如果火烧似地灼烫起来,不安地搓了搓手指,心中更是紧张,连那块可口的梨花糕好像也没那么诱人了。

“你总是耽误我温书,”刘长卿蹙着眉头,不满地说道,“害得我记不住东西,我爹到时候又该罚我了。”

赵麒笑了笑,道,“那你看书,我坐这儿就好。”

刘长卿本想说他坐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可是一回过头,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眸色,却什么也说不出了。况且,自己一个人也是无聊。这么想着,刘长卿也不拒绝了,三下两下将梨花糕吃得干干净净,满足地看自己的书。

左右也没什么事,赵麒便坐在他身侧,看他读书,不时地跟他说些字词句意,时间倒也过得快,没一会儿,便有仆人来传,说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刘长卿闻言,抬起头看了赵麒一会儿,小声说道,“非鹿,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倒是想留在这儿,虽然刘长卿现在不记事,但好歹赵麒呆在这里也算惬意,总不像在赵府那般无聊。只是现在琐事太多,赵麒也是分/身乏术,最多也只能抽出一上午的空闲陪他。

见他挽留,赵麒心中已经是几分欣慰,只是手上还有许多事情待他定夺,摇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哦…”刘长卿闷闷地应了一声,心中失落。大概是又想起来早间没答出赵麒的问题,心里委屈,觉得自己惹得他不痛快,所以才不愿留下来陪他。

说起来,刘长卿第一次见赵麒还是半个月前。那时候他也不知怎么了,觉得头疼,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知一睡睡过去大半天,醒过来就见那个隽秀的男人坐在他床前,柔声问他,“好些了吗?”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别说自己一副软弱的性子,私塾里的学生都不喜欢他,还嘲笑他的相貌,连教书的先生都对他不理不睬,怎么就忽然出现这么一个人,一脸的焦急,满眼的心疼。

刘长卿眨了眨眼睛,确定没看错,又看向一旁同样焦灼的刘昭,喊道,“爹,发生什么了……”又悄悄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麒,问,“这是谁?”

刘昭一愣,瞪大了眼睛,连忙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长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爹!”

脉象却是毫无异常。

刘长卿爬了起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刘昭的表情,道,“就是有点头疼,睡了一会儿就好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要是去得迟,到时候先生又要骂我了。”

“长卿,”开口的却是坐在他床边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他伸手,手指轻轻覆在他的眉上,语气是平淡的,但不知为何,刘长卿仍是听出其中倦怠,“别与我闹了。”

没来由的心中一颤,仿若有千斤大石重重地坠在胸口,刘长卿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口气,慌忙侧过脸,躲开对方有如缠蛇的手指,要开口却不知如何称呼,想了一会儿才道,“前辈,初次见面,长卿这副模样,实在是失礼了。”

却听对方温润如水的声音,带着些安抚的意思,“我叫赵非鹿,唤我非鹿就好。”

――――――

离开了刘府,赵麒却是叫马夫直接驾车去了倚红楼。

楼里自是莺莺燕燕,红肥绿瘦,看到赵麒来这儿也是见怪不怪,打趣道,“哎?赵相这是又来找花姐姐了?”

话音未落,便见到一袭红衣缓缓下楼,金雀步摇随着女子的走动轻轻摇晃,一缕鬓发从她的耳后垂下来。只见那女子弯起眉角,手中仕女扇遮住半边脸颊,风情一笑,“爷,您来啦。”

这女子自然是倚红楼的花老板,花仙仙。虽然年岁稍长,却是更多添了几许风韵,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花仙仙,纷纷投下百金愿见美人一面。可惜这花仙仙既然是倚红楼的老板,自然不缺钱,更看不上那百十两金银,旁人见上一面自然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如今这花老板已经是被当朝丞相赵麒包下了,众人自然不敢从中造次,安安分分地来这倚红楼喝杯花酒,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往日花仙仙都是待在自己房里,赵麒来了便由下人引进去,谁知今日是花仙仙自个儿下楼迎了上去。白天这儿人不多,仅有几个坐在位子上喝酒调戏姑娘的,一见到美人,目光自然是直勾勾地瞧了过去。

花仙仙毫不在意,伸手挽住赵麒的胳膊,自是巧笑焉兮。

“爷,奴家带您去见一人,您见着必定是高兴的。”

赵麒从善如流地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帮她将鬓前的一缕长发拨到耳后,这才道,“什么人,这么着急这叫子尧唤我过来?”

步行着走过曲折走廊,花仙仙抬手拨开门前细碎珠帘,朝里面喊道,“妹妹,瞧瞧我带谁来了?”

只见屏风后一道人影缓缓探出身形,粉色长裙像是在水中荡开了一朵花似的。那女子一见赵麒,自然是笑颜如花,一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朝赵麒甜甜笑道,“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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