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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冲喜第111天

大理寺卿与御使大夫接了旨意后, 便匆匆入了宫。

两人在门口撞上,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憔悴。这一阵子, 主管大理寺的王且压尤其大,先是给赵家翻案牵扯出了先帝夺位的阴私,接着皇帝叫他抓人,又惹了愤, 又不得不把先抓的人给放了, 可谓是两头挨骂。御史大夫虽没他折腾,但这些日子意沸腾,御史台司监察之职,上谏皇帝, 下监百官。对于外头的事想充耳不闻也不可能,如何拿捏这个度就够叫他头疼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 冲对方拱了拱手, 苦着一张脸进了政事堂。

政事堂里, 皇帝倒是来得早,正坐在龙案翻看什么。

见二人来了,倒是客气得很,先招呼他们坐下,又命内侍上茶:“外头风雪大, 二位爱卿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叫两人心中更加惶惶。但皇帝是君, 君命不可违,他们只能按捺着坐下,捧着热茶等着上首之人开口。

王且一边喝茶,一边用余光打量着皇帝。

这些日子, 李踪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从前的皇帝,喜怒不定,刚愎自用,甚至还有些暴戾。可最近这段日子,外头流言与骂声满天飞,指责先帝德行有失得位不正,讽刺皇帝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文人骂人,不带脏字,却句句往心窝子上戳,若是从的皇帝,早就不知道发了多少次火了。

可最近他却一反常态,平和得很。除了偶尔不上朝,竟然没有发过脾气。

这几日先帝之事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认为先帝决不能有污点,更不能任由平头百姓造谣污蔑,要大兴文字狱杀鸡儆猴。有人则认为怨不可小觑,不若做个样子走走过场,给百姓一个“真相”。而还有些老臣,隐约知道些东西的,都三缄其口,不敢贸然开口。

朝上炒了一锅粥,但回回皇帝都只听着,从不表态,反而叫人揣测不清圣意。

现在又忽然将他与御史大夫召入宫议事,越发叫人摸不着头绪。

一盏茶毕,李踪方才手里的东西看完,他将之折起来,扔进了炭盆里。王且这才发现,他的似乎是一封信。

只是隔得远,那薄薄的纸张很快在炭火中燃尽,并没清上头的内容。

李踪倒是神色释然,拍了拍手,终于说起了正事:“这回召两位爱卿入宫,是为了外头的流言。”

王且心中一惊,暗暗与御使大夫交换了个眼神,垂着头没敢接。

李踪似乎也不需要他们接,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些日子朕也听百官吵够了,外头的骂声也够了,此事总要想个办法解决。”

“陛下……欲如何解决?”御使大夫试探着问道。

“既然百姓想要真相,那查便是。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总该都能满意了。”李踪笑着。

“这……”万万没想到李踪会让他们查,王且皱眉,委婉地劝:“坊间流言不过是有人暗中煽风点火,若当真往下查,恐怕会有人趁机造谣生事。先帝名誉事关国本……”

说到底还是先帝手上不干净,真要往下查,就是弑兄夺位的皇室丑闻,谁也没那个胆子敢翻先帝的旧账。

先帝得位不正,那皇帝屁.股底下这把龙椅,岂不是也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李踪召他们来,却不是为了与他们商量,他神色冷淡了些,将两卷写好的手谕扔给他们:“让你们查就查,用不着瞻前顾后。这是赐你们的免死金牌,只要持着这手令,后头无论查出什么,朕都不会治你们的罪。”

两人捧着手谕,面露苦涩。却也不敢再劝谏,只能道:“臣领旨。”

说完正事,李踪挥挥手,将人打发出了宫。

他自己则出了政事堂,脚步一转便往东宫的方向去。崔僖打着伞跟在他身侧,询问道:“可要唤轿撵来?”

“不必。”李踪这会儿又不太想说了,抬了抬手示意他安静,便往东宫行去。

后宫空置,这东宫自然也空着。

李踪游走其中,扫过熟悉的亭台楼阁,神色怔忪。

他脚步不停,走到最偏僻的一处偏殿,说:“朕以前就住在这里,那时候朕最怕冬天,因为那些宫人会偷偷克扣炭火,屋里的炭不够,烧不到半夜就灭了,冷的人睡不着。”

似乎感觉到了冷,他摸了摸胳膊,又笑起来:“不过后来朕被立了太子,就搬到了主殿去。再没被冻醒过。”

身后崔僖静默无言,而李踪似乎也不需要他回应,只自顾自地又往外走。

走到书房前,推门进去,着熟悉的陈列,又摸了摸那红木书案边角上的划痕,轻声:“这是朕幼时刻的。朕自幼并不聪慧,又顽劣好动。一篇章总要被打个几次手心才能记住。有时候被打疼了和韩蝉闹别扭,就偷来他的戒尺,在书案上胡乱刻画。”

但转头见韩蝉,又会心虚地翻开书开始背章。因为心里知道,只有韩蝉还愿意认真教导他关心他。

他从来不是顶顶聪慧的人,但为了不让韩蝉失望,努力去做到最好。

然而直到最近他才发现,他所做努力去做的,从来不是韩蝉想要的。

“时间过得可真快……”他低低叹息,转眼间便物是人非。

“崔僖,你跟着朕多久了?”李踪又问。

“七年了。”崔僖敛眸,并没有思索太久。

“当时朕见到你时,你瞧着跟个瘦猴似的,你知道当时朕为什么点了你伺候么?”

“臣不知。”

李踪似是笑了一声,叹道,“因为你跟朕很像。”

一样的备受欺辱,却心有不甘。

所以他点了崔僖做他的贴身内侍,后来他被立了太子。做了皇帝。而崔僖也成了掌管内侍省与神策军的常侍。

“陛下说笑了。”崔僖躬下身子,把自己放得极低:“臣是微末萤火,怎敢与日月相提并论。”

“不过你有一点比朕强得多。”李踪对他的恍然未闻,继续:“你这人待谁都无情,无情,便也就没了弱点。”他似羡慕一般说:“这样很好。”

崔僖抬眸,发现他并未看自己,倒像是随口感慨。

又或许是由他,联想到了自己。

他躬着身,没有接话。

李踪在书房中静静站着,似出了一会儿神,便转身往外走,意兴阑珊地说:“回吧。”

走了几步,又似嫌崔僖跟着碍眼,自己拿过伞离开,让崔僖留在了原地。

崔僖恭敬地等着人走远,才迈开了步子。

脑中盘桓着方才皇帝那番意味不明的,他嘴角往下撇了撇,心想皇帝来也不全是被蒙在鼓里任由摆弄。

就不知道这一局,皇帝与韩蝉,是谁胜。

亦或者两败俱伤,满盘皆输。

***

嘉奖的旨意在下旬时送到了渭州。

果然如李凤歧所料,只有一口头嘉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赏,李凤歧接了旨,等宣旨的内侍脚一走,后脚就扔到了一边去。

朱烈骂骂咧咧。骂皇帝的不重样。

也忒抠门。

连个装点门面的样子奖赏都没有。

“王爷立下如此战功,皇帝却只有敷衍的嘉奖,实在是欺人太甚!”杨不韪亦一脸不快,他眼神闪了闪,进言:“如今坊间都传先帝得位不正,皇帝的龙椅坐的名不正言不顺。王爷不若趁此机会,起兵匡扶帝位,拨乱反正。”

“不急。”李凤歧瞧他一眼,驳了他的建议:“如今时机还未到。”

又是这句话!

杨不韪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下颌用力绷起,极压下了心中的怒意。每回他提议起事时,李凤歧收拾如此搪塞他。

永远都是时机未到。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了镇定,待离开都督府后,便快马回了自己的宅邸。

一进门,便怒气冲冲砸了茶盏。

“杨军师怎么如此大的火气?若遇上了难题,不若说出来,我或可替军师解忧。”一人自房梁上跳下来,笑着向他。

“你怎么还没走?”杨不韪眯起眼,神色有些不愉。

那人却笑了笑,不答反问:“不知我家主人的提议,军师考虑的如何?”

再听他如此问,杨不韪却没再断然拒绝,而是犹豫了。

见他犹豫,男人趁热打铁,抛出了饵钩:“来之主人特意交代过我,说只要军师同意合,日后我家主人问鼎帝位,宰相之位便归军师。”

“那可还远着。”杨不韪冷笑一声,他也不傻,迟疑片刻后咬牙:“我可以跟你们合,但我要中州刺史的位置。”

李凤歧既然不用他,那他只能自己另谋出路了。

同殷家合,谋个中州刺史之位,总比在北疆军中当个可有可无的军师强。

那人倒是毫不意外的模样,:“中州刺史空悬已久,杨军师若是有本事,这位置自然为您留着。”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杨不韪眯起眼。

那人微微一笑:“很简单,拿叶云亭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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