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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冲喜第110天

先太子李巽, 自小聪慧异常,三岁学文,五岁学武, 六岁便被立为储君,十二岁上朝参政,及至二十岁,芝兰玉树, 光风霁月, 可为天下表率。是成宗皇帝最属意的继位人选。

二十六年前,南地连月大雨,突发水患,成宗皇帝为了锻炼太子, 也是为了安抚灾民,派遣先太子去南地治水。却没想到治水过程中突发瘟疫, 太子幸染病, 还没来及等回到上京, 就此撒手人寰。

当时太子妃即将临盆,听闻噩耗后受惊早产,在分娩之时伺候的婢女慎打翻了烛台,东宫走水,太子妃与腹中胎儿一并丧生火海。

事发突然, 太子一家三口先后出事,成宗皇帝大受打击, 差点一病起。后来好容易救回来,身体也大不如前。为了刺激成宗皇帝,朝臣后来都有意避免再提及先太子一家的事。是以这么多年来,许多人只知显宗皇帝, 却不知显宗皇帝前,还有个英年早逝的先太子。

可如今赵家翻案,却将先太子死又翻了出来。

赵氏谋逆案由大理寺重审,大理寺几经查证后,确认当年赵家谋逆的罪名定的匆忙,甚至连认罪书都没有,证据不足,乃是一桩冤案。

就在李踪下令张贴告示,替赵家平反时,忽然有个老太监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先帝李乾毒杀兄长,冤杀忠臣,得位正。

赵家谋逆案乃是先皇还是太子时审理,如今赵家平反,坊间本就在议论此事,只是谁也敢明目张胆地说先皇办了错案,错杀了忠臣。但自称是先太子贴身内侍的太监,却在宫门前痛骂先帝,历数先帝罪状,为先太子鸣冤。

等李踪得知消息派人去拿人时,那告状的太监也并不挣扎,只是对着东边砰砰嗑了三个响头,血染青砖,厉声说“此去大约便无生路,苟且偷生这些年,也过为了让殿下的冤屈大白天下,奴微末之身,命如草芥,既不能为殿下伸冤,如就此随殿下去了,到下头去继续伺候殿下”,

话毕,忽然挣开了神策军的钳制,掏出一把匕首抹了脖子。

喉口处喷洒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台阶,鲜红的刺眼。

当时有少百姓听闻有人敲登闻鼓,都被引来看热闹,谁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惨烈的景象。

太监的尸身倒在台阶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竟是以死明志了。

皇家秘闻本就引人瞩目,更何况还牵涉到先帝夺位争。在又掺和进一条人命后,此事一下子就在坊间传开了,甚至有少人觉得,先帝恐怕是当真得位正。

成宗皇帝高寿,先帝在位过五年,却是骄奢淫逸,奢靡无度,几乎掏空了国库。是以先帝的名声并好。

在老太监以死鸣冤之后,大部分人都信了那敲登闻鼓的太监的说辞。

先太子曾经的事迹又被翻了出来,少读书人撰写诗词章颂其英武功德,甚至还有激进人士联名写了状书,递到了京兆府、刑部,甚至大理寺,要求一个真相,让先太子安息。

与之相对的,则是先帝李乾的名声跌到了谷底。讽刺他的诗词章多胜数,甚至还有人暗指今上登基与先帝肖似,莫不是上梁正下梁歪,都是得位正。

更有人提出了得位正的佐证——天罚。

百年遇的大雪,便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是韩蝉在背后推波助澜,那老太监也是他安排的吧?”叶云亭摩挲着信纸。时机挑选的刚刚好好,事态又发展的如此之迅速,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不信的。

为赵家平反是韩蝉主导,为赵家平反是障眼法,实则过是借着赵家的冤案,牵扯出先太子死。

“除了也没别人了。”李凤歧神色不明,屈指在案上轻敲:“只不过李踪倒也没蠢到底,焦作说他暗中探查时,发现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查先太子的事,其中还牵涉到韩蝉的身份。”

怀疑那一波人是李踪的人手。

如今坊间关于先帝得位正的传言甚多,李踪一开始还想杀人封口,但大理寺抓了一批人后,仅没能成功震慑百姓,反激起了更大的怒气。甚至有大无畏之士效仿那老太监在宫门前自戕,死前悲呼“恶人窃国,忠良赴死”,引起更为广泛甚远的民怨。就连各州府的起义军也开始打着“匡正帝位”的名号,要为先太子伸冤。

李踪这得消停下来。

只是如此也能平息事态,焦作在信中提到,如今朝堂上也隐约有提议,若彻查先太子一事,让“真相”大白,平息民怨。

说是这么说,一旦当真开始查,这个真相能不能如李踪的意,就无法控制了。

李踪开始暗中调查韩蝉的身份,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入了套。只是如今势不由人,恐怕反应的还是太迟了一些。

叶云亭在脑中将如今的局势梳理一遍,斟酌着道:“我们要暗中推一把吗?”

“暂时先按兵不动。”李凤歧道:“焦作去了这些时日,却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一则说明当年的事藏得极深,没留下尾巴;二则意味着,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或物,都被人先一步捏在了手中。”

据他推断,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先太子死已经牵扯出来,韩蝉与李踪间短暂的平和必定再次破裂,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

若他的身世真与先太子有关,韩蝉必定会将证据放出来。这也是他让焦作亲去一趟上京的缘由。

等到韩蝉放出了风声,再借势而起,是名正言顺。

***

上京情形,与李凤歧猜的八.九离十。

太傅府中,韩蝉披着雪白狐裘,在水榭中温酒。前脚刚送走了魏书青,后脚就迎来了李踪。

这些时日,上京城流言传得满天飞,李踪身为先帝子,没少受牵连。大理寺先是抓了一批人,意图以严刑牢狱震慑。但过是派了几个死士扮做悍畏死的书生在宫门前自戕,就激起了民愤。

李踪迫于舆论,得命大理寺放了人。

以为李踪会更早一些来寻,倒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十分沉得住气,生生拖了这些时日才寻来。

韩蝉斟了一杯酒,放在对面,神色如古井无波,绝口不提外头的流言:“听说陛下今日又未上朝,魏大人都寻到我这儿来了,叫我劝劝陛下。”

李踪在他对面坐下,罕见地没有怒色,只是端起那杯温酒,在手中缓缓转动,良久,一口饮尽,方才问道:“这些年……老师对我可曾有一丝真心?”

抬眸,一双眼直直望着韩蝉。

眸中没有怒色,只平静下,藏着一丝极深的祈盼。

“陛下何故如此问?”韩蝉替他将酒斟满,却避而答:“臣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

李踪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微微痉挛,神色是意料外的平静。又抿了一口酒,叹息一般道:“这样啊……”

“我明白了。”放下酒杯,站起身,垂眸瞧着韩蝉冷清的面庞,极轻地笑了一下,说:“我会让老师如愿。”

说完,起身离开。

没有穿大氅,明黄的龙袍空荡荡挂在身上,衣摆被风吹得飘飞,徒增几分落拓。

韩蝉瞧着的背影,惊觉这些日子,李踪似乎变了许多。

心里蓦然涌现一股不安,却又强行压了下去。

……

李踪策马回了宫,没让内侍跟随,也没有打伞。回到太乾宫时,身上落满了雪花。

门口的内侍瞧见急急迎上来,欲替他拂干净肩头的雪花,却被抬手挥开了。

径直入了大殿,身上的雪花接触殿内的暖气,快便化作了水滴浸湿了衣裳。

崔僖捧着干净的龙袍,躬着身劝道:“这个时节易染风寒,陛下换件干净衣裳吧。”

李踪挥了挥手,回首看,却是说了个不相干的话题:“前阵子北疆传来捷报,说永安王大败西煌,尽灭西煌十万兵马。”

“这是好事,日后西煌再敢犯我边界。”崔僖垂首道。

“是啊,是好事。”

李踪勾唇欲笑,又觉得实在累得慌,索性抿起唇,负手瞧着外头的大雪,声音辨清情绪:“龙生龙,凤生凤,话说得倒是没错。连成宗皇帝都没灭的西煌,却轻易举地灭了。”

“永安王是臣,陛下是君。臣子平定西煌,也是陛下知人善用。”崔僖道。

李踪侧脸觎了一眼,轻嗤了一声,却没再同继续这个话题,是往政事堂走去,吩咐道:“你去将大理寺卿还有御使大夫召来吧。”

崔僖应了一声,这直起身体,跟在李踪后,往一边出宫去传旨。

跨出殿门时他回头瞧了一眼,李踪的背影已经隐没在风雪中,隐约只现出一点明黄,但那瘦削的背影,却莫名叫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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